第二十章 大清洗(第2/6頁)

 

趙高和他以往的對手不同。首先,身體上就不一樣。以往的對手,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起碼是一個男人。趙高則是一個太監,充其量只能算作一個不完整的男人。其次,趙高也許在智力上並不比他以往的對手出眾,但下手卻更狠更絕,不給自己留後路的人,又怎肯給別人留有後路?

 

像趙高這樣毫無道德底線的人,無論是保存自我還是鏟除異己,都堪稱百無禁忌,無所不用其極。他身上唯一的優點,也許只是不好色而已。然而,趙高不好色,非不願也,實不能也。見黃門而稱貞,何足多怪?

 

話說回來,老眼昏花的李斯,不僅看錯了趙高,而且也看錯了胡亥。他對趙高過於低估,對胡亥則是過於高估。

 

後來的結果證明,這是一次致命的失誤。

 

眼下的趙高,依然處於保命階段,日夜在胡亥面前毀惡蒙氏兄弟,必欲殺之而後快。先是進蒙毅的讒言,對胡亥道,“臣聞先帝欲舉賢立太子久矣,而蒙毅諫曰‘不可’。若知賢而逾久不立,則是不忠而惑主也。以臣愚意,不若誅之。”

 

胡亥剛繼位皇帝,自然要快意恩仇。一聽蒙毅便是他不能被嬴政立為太子的幕後黑手,焉能不怒!前此,蒙毅已被軟禁在了代地。胡亥於是命禦史曲宮前往代地,賜死蒙毅。

 

嬴政之弟子嬰聞知胡亥欲殺蒙毅(注:關於子嬰的身份,說法有二。《李斯列傳》以子嬰為嬴政之弟,《秦始皇本紀》以子嬰為胡亥之兄子,即嬴政之孫。前說更為合理,今取之),大驚,連夜入宮,進諫道:“臣聞故趙王遷殺其良臣李牧而用顏聚,燕王喜陰用荊軻之謀而背秦之約,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後勝之議。此三君者,皆各以變古者失其國而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謀士也,而主欲一旦棄去之,臣竊以為不可。臣聞輕慮者不可以治國,獨智者不可以存君。誅殺忠臣而立無節行之人,是內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鬥士之意離也,臣竊以為不可。”

 

胡亥一時語塞,支吾過去。退下之後,私問趙高道,“叔父發話,我可以不聽嗎?”

 

趙高道,“陛下為君,子嬰為臣。陛下如畏而聽之,則威重不行。”

 

堂堂天子,威重不行,那怎麽行?於是胡亥不改初衷,命禦史曲宮即日啟程。

 

曲宮抵達代地,對蒙毅宣讀詔書,道:“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難之。今丞相以卿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賜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圖之!”

 

蒙毅不肯接詔,逐條反駁道,“以臣不能得先主之意,則臣少事先主,順意因蒙幸,至先主沒世。可謂知意矣。以臣不知太子之能,則太子獨從,周旋天下,去諸公子絕遠,臣無所疑矣。夫先主之舉用太子,數年之積也,臣乃何言之敢諫,何慮之敢謀!非敢飾辭以避死也,為羞累先主之名,願大夫為慮焉,使臣得死情實。且夫順成全者,道之所貴也;刑殺者,道之所卒也。昔者秦穆公殺三良而死,罪百裏奚而非其罪也,故立號曰‘繆’。昭襄王殺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殺伍奢。吳王夫差殺伍子胥。此四君者,皆為大失,而天下非之,以其君為不明,以是惡聲狼籍,布於諸侯。故曰‘用道治者不殺無罪,而罰不加於無辜’。唯大夫留心!”

 

蒙毅能知嬴政之意,曲宮也能知胡亥之意,胡亥之意,必殺蒙毅,他又何必橫生枝節,吃力不討好地替蒙毅傳達冤屈?曲宮於是道,“吾但奉詔而行。君侯所言,非吾所當知也。”遂殺蒙毅於獄中。

 

【3、馴象師的技巧】

 

在印度的某些地方,當大象還是小象的時候,馴象師就會時常把它拴在一棵小樹樁上。小象想要玩耍,於是使勁掙,可力氣還小,終究不能掙脫。在經過多次失敗的嘗試之後,小象終於放棄,接受了自己被樹樁禁錮的命運。等到小象長成大象,掙脫樹樁對它來說已是輕而易舉,但小時候挫敗的印象是如此強烈,讓它已經形成思維定勢,喪失了掙脫的欲望和勇氣。它在沒有再次嘗試的情況下,就想當然地認為,那棵樹樁是它永遠也掙不脫的宿命。

 

胡亥就是小象,趙高則是馴象師兼木樁。

 

在胡亥還是個小孩的時候,趙高就已經成了他的私人教師,教育他,寵愛他,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保護他。在童年胡亥的眼裏,趙高乃是一位明師和強者,是天底下最值得信任和依賴的人。童年的印象如此強烈,以至於當胡亥成了二世皇帝之後,依然對趙高抱著相同的情感。他從不會去想,其實只要他一個命令,就完全可以讓趙高人頭落地。他也從不會去想,現在是趙高需要依賴他,而不是他需要依賴趙高。

 

從胡亥的性格來看,他也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人,他似乎更喜歡被人領導。當然,這個人,特指他的老師趙高。最好便是趙高替他把所有的主意拿好,免得他傷腦筋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