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高武官(第4/8頁)

 

嬴政聽完尉繚的計策,臉上忽然露出狐疑之色。尉繚的計策,對嬴政來說並不新鮮。早在七年之前,李斯就向嬴政獻過類似的計策(注:參見上卷)。時為郎官的李斯,也正是因為這一計謀,被嬴政拜為長史,從而迎來了仕途上的重大轉折。李斯就任長史以後,陰遣謀士,賫持金玉以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這一計謀,多年來一直在秘密實施當中,幾乎是秦國的最高機密,即使在秦國,知悉內情的也不會超過五個人。因此,嬴政不免懷疑,尉繚之所以提出和李斯類似的計策,究竟是英雄所見略同呢?還是尉繚乃是為六國而來,隱約覺察到秦國這一計謀,此番特作試探?

 

嬴政心存疑慮,於是假意說道,“三十萬金,非為少也。寡人之國貧,恐不能給。”

 

尉繚冷笑道:“王者愛民而不愛財。今大王愛財而不愛民,臣復有何言?”

 

誰愛財了?你滿大街問去,保證沒幾個人願意承認。常人尚且不喜背上愛財之名,更何況是至高的王者,一切土地和土地以上附屬物的主人呢?嬴政尷尬地笑了笑,謝道,“寡人一時失言,先生幸勿介懷。”

 

尉繚繼續冷笑道:“大王以三十萬金為多歟?兵法曰:‘十萬之師出,日費千金。’今亡三十萬金,不過十萬之師一歲之費而已,卻能坐收百萬之師十歲之功。天下未嘗無事,非縱即橫也。橫成則秦帝,縱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養,楚王則大王雖有百萬金,弗得私也。大王其思之!”

 

至此,嬴政方才確定,尉繚確是為秦國的利益而來,於是拊掌贊道:“先生之言大善。”

 

嬴政突然造訪蒙府,事先並無知會。等到蒙武、蒙嘉聽到下人的稟報,得知嬴政正在自家府中,皆是大驚失色,倉皇前來參見,請罪不叠。嬴政大笑道,“不知者不罪。蒙氏接待先生有功,寡人還要大大封賞才是。”又執尉繚之手,道,“古人有雲,得一人勝得一國,寡人未之信也,今得先生,方悟古人所言非虛。有先生輔佐,寡人何愁天下不定!”當即欲拜尉繚為上卿。

 

尉繚固辭道,“臣之來秦,非為功名利祿。六國收,四海一,天命在大王也。臣千裏而來,妄獻魯鈍之策,惟願天下早日一統,少殺伐而已。臣已老邁,實不堪立朝堂之上,望大王垂憐。”

 

嬴政見尉繚意願甚堅,只能嗟嘆不已,也不再強求。

 

【4、不辭而別】

 

後幾日,嬴政數召尉繚,見尉繚亢禮,衣服食飲與尉繚同,可謂極盡謙卑。如此尊崇之禮遇,自嬴政執政以來,未有先例,時人莫不榮之。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暫居在蒙府中的尉繚,卻忽然不見了蹤影。

 

尉繚失蹤,讓蒙府上下一陣恐慌。尉繚可是嬴政的貴客,在自己的府中走失,這可如何交代?蒙武、蒙嘉趕緊發動所有關系,四處尋覓。

 

終於有人來報,稱見到尉繚,正在鹹陽城門,似欲出城而去。蒙恬急忙趕到城門,忽然眼中一亮,人群中的那個白發老者,不是尉繚是誰!

 

蒙恬上前問道,“先生欲出城乎?”

 

尉繚道,“我獻策已畢,心願已了,此間別無可留戀處。不去更待何為?”

 

蒙恬道,“大王,不世出之明主也。先生抱經世之才,卻舍明主而去,豈非不智?”

 

尉繚道:“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遊。”

 

蒙恬苦苦挽留,道,“先生為客蒙府,不辭而別,大王怪罪下來,恐蒙氏有禍也。”

 

尉繚道,“汝可無憂。吾已有書報與大王。”說完,尉繚又指了指城門,道,“守門吏留我在此,小子為我解之。”

 

守門吏知道蒙府正在尋找尉繚,因此一直沒敢放尉繚出城。守門吏望著蒙恬,放還是不放?他等著蒙恬的主意。

 

蒙恬道,“先生此去,敢問何往?”

 

尉繚道,“流沙之西,老子或猶存兮。”

 

蒙恬向守門吏揮了揮手,示意放人。尉繚也不道謝,飄然而去。葛衣竹杖,一如來時。

 

蒙恬回報嬴政。嬴政剛看完尉繚的辭別之書,又聽到蒙恬轉述的尉繚對自己的評價,不由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這些個外客,怎麽就養不家呢?先有茅焦,現在又是尉繚。寡人何曾虧待於他們,他們卻說來便來,說去則去,視寡人為兒戲乎?茅焦之去,悄無聲息,倒也罷了。尉繚臨去,猶以惡毒刻薄之辭加諸寡人,殊為可恨。宗室力主逐客,如今看來,也自有其道理。

 

嬴政的這番話,讓蒙恬聽出了一身冷汗。嬴政所說的贊同逐客,是脫口而出的真心之語,還是一時盛怒之下的口不擇言?蒙恬待嬴政稍微平靜了些,道,“大王慎言。廷尉勸諫逐客,猶是昨日之事,大王莫非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