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高武官(第5/8頁)

 

嬴政自知失言,繃著臉不再說話。

 

蒙恬道,“大王曾說過,得尉繚勝得一國。如此而言,則失尉繚勝失一國。今尉繚去猶未遠,臣請大王追之。”

 

嬴政道,“尉繚羞辱寡人,寡人任他自去,已是格外優容。再欲寡人腆顏求尉繚回返,絕無可能。”說完,撇下蒙恬一人,拂袖而去。

 

蒙恬自鹹陽宮怏怏而出。他知道,嬴政正在氣頭之上,不可能聽得進勸。此刻,只有一個人,能讓嬴政回心轉意了。

 

【5、李斯之思】

 

誰人能火中取粟,讓嬴政回心轉意?

 

毫無疑問,李斯,只有李斯。

 

且說蒙恬往見李斯。李斯聽完蒙恬的來意,神色一時嚴峻起來,也不即時回答,而是眉頭微皺,背手而行,臉上滿是思索之色。

 

蒙恬見李斯表情凝重,還以為李斯正在為應該如何勸說嬴政而苦思對策,殊不知,於此時李斯的心中,正經歷著一場復雜的掙紮。對李斯來說,難的不是過嬴政這關,而是過自己這關。留住尉繚,why should I?

 

一想到尉繚,李斯心裏多少有些不平衡。我們知道,當年李斯對嬴政乃是單相思,最終費了天大的力氣,冒了殺頭的危險,這才好不容易見到嬴政,一訴衷腸。嬴政固然十分欣賞他,卻也只是授予他長史的官職而已。可是到了尉繚這裏,事情就掉了個個,嬴政反過來對尉繚前後三請,尉繚這才賞臉賜見。嬴政見尉繚亢禮,衣服食飲與尉繚同,極盡謙卑,又力拜尉繚為上卿,遭到尉繚婉拒之後,也並不生氣,反而對尉繚越發恭敬。

 

嬴政分別給予李斯和尉繚的禮遇,天差地別,一至於此,心高氣傲的李斯自然不能服氣。想當年,茅焦也是一來秦國就被拜為上卿,但人家好歹是讓嬴政母子重歸於好,也算是立有大功,實至名歸。可尉繚呢,好不容易提出了個謀略,卻怎麽看都象是在剽竊自己當年的思想。因此,對於尉繚享受到的禮遇,李斯豈止是不平衡,他幾乎是出離憤怒了。

 

然而,李斯畢竟是大智慧之人,不會讓個人情感左右自己的決定。他只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將尉繚留在鹹陽是利是弊?

 

依李斯看來,尉繚先是拒絕上卿之位,現在又選擇離開鹹陽,可見此人雖有仁心,卻並無野心。

 

將尉繚留在鹹陽,勢必會奪去嬴政對自己的一部分寵幸和倚重。然而,尉繚的優勢主要在軍事方面,和自己的權勢範圍並無太大沖突。

 

群花歸一人,方知天子尊。嬴政貴為秦王,不會滿足於一個女人,也不會滿足於一個男人。因此,李斯注定不可能得到嬴政全部的寵幸,不被尉繚分去,也會被別人分去。

 

在目前的秦國政壇,外客和宗室之間的矛盾依然尖銳,是權勢紛爭的主旋律。尉繚,外客也。敵人的敵人,朋友也。

 

通過諫除逐客令,李斯對諸外客可謂有再生之恩,他在外客中的領袖地位,絕非初來乍到的尉繚可以撼動。

 

最重要的,是年紀問題。尉繚已是花甲之年,來日有限,即使得志,光景也長不了,注定只能是一個過渡性人物。

 

最最重要的是,李斯有信心,管他是尉繚張遼,自己皆能戰而勝之。

 

最最最重要的是,尉繚自有他的獨特價值,關於這點,嬴政清楚得很,是以才會如此禮遇尉繚。因此,他李斯也絕不能假裝不知道。

 

蒙恬久等不到李斯的回答,不免焦急,於是催促道,“尉繚去將遠也。請先生速作決斷。”

 

李斯住下腳步,長嘆道,“大王盛怒之下,未易諫也。姑看在汝面,且勉力一行。”

 

蒙恬大喜,於是和李斯同往鹹陽宮。一路上,李斯不時嘮叨著,“小子誤我,小子誤我。”可細細揣摩其口氣,更象是在聊發牢騷,而不是在責備蒙恬。

 

【6、火中取粟】

 

且說李斯前見嬴政。嬴政見李斯與蒙恬同行,心知其必為尉繚之事而來,於是沒好氣說道,“寡人之意已決,斷然不會屈尊追召尉繚。廷尉請回。”

 

李斯接口道,“臣也以為,不應追召尉繚。”

 

嬴政略感意外,道,“然則廷尉為何而來?”

 

李斯冷聲道,“蛟龍一旦脫鉤去,遁入江海不復來。尉繚,蛟龍也,不可放歸,臣請殺之。”

 

嬴政怒哼一聲,道,“寡人何嘗不欲殺之!只是尉繚乃天下名士,未易輕殺。”

 

李斯道,“既不能殺,與其縱之以資六國,為秦之敵,何不留而用之,為秦之利?”

 

嬴政象個在訴說自己委屈的孩子,道,“尉繚辱朕。”

 

李斯大笑道,“大王真不知尉繚之心歟?”

 

嬴政面色一變,道,“廷尉請講。”

 

李斯於是解釋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大王乃天下明君,對他尉繚又是禮遇非常,推重有加,得主如此,夫復何求?然而,尉繚為何仍然要離開鹹陽,臨離開之時,還要對大王惡語相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