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跋(第2/2頁)

我是第一個得讀《回憶》全稿的人,時為一九五九年十月,我正旅居泰國曼谷,姊則在美國紐約作客。一日接姊來信,有這樣的話:

姊今買了一只柯達復影機,初意為照證件,現知可以照我草稿……今問弟近時有否功夫替我一看?我要請弟先看,為稿尚未定,弟可不客氣告訴我修正……去年弟叫我請胡先生看,我曾將弟意當面提及,附以鄙意“幾年來為家事煩他神處太多,今務省其精力”,他亦說:“也許君怡的判斷更好。”……傅沅師與胡先生是鼓勵我寫的人,總想成了局氣再請他看。(一九五九、十、三)

雖則姊和適之先生都是這般客氣,但對我來說,能先睹為快,當然是再高興也沒有了。一九五九年十一月三日就收到姊由航空寄來第一批稿子,共十五章,我於次日回信說:

昨收到一大包稿子,真是興奮極了……傍晚一口氣讀完,已是夜半,很過癮。(一九五九、十一、四)

自此以後,每批寄來的稿子,少則二三章,多則四五章,均由航空,郵費相當貴,自美金四五元至八九元不等。一九六〇年三月初收到最後一批,以上皆為“初稿”。嗣又陸續收到修正稿。似並不全,是為“二稿”。一九六一年春全稿完成,決定付印,已有成議,臨時因故中止。迨至一九六三年九月姊由美訪台,行裝中攜有親筆抄寫全稿,為保存方便計,曾打字油印壹百本,原擬以之分贈好友而未果。此書無疑如適之先生所言,是一部“有歷史價值的回憶錄”,胡先生在致姊信中還說:

我看了您的幾卷稿本之後,我的感想是……亦雲夫人這部回憶的第一貢獻在於顯示保存史料的重要,第二貢獻在於創建一種有勇氣發表真實的現代史料的精神。(一九六〇、十、九)

這是適之先生對此書的評價,但姊亦有其自己的說法,此處借用姊的話:

我所記者,偏於我一家的事,滄海一粟。區區之心,向現代史家交卷,擁護研究現代史的風氣。(見“自序”)

吳相湘先生主編的“中國現代史叢刊”第四冊(一九六二年三站台北中正書局出版)於刊出姊這篇“自序”時,用的標題即為“向現代史家交卷”。這一切果然都各有其看法和說法,但姊寫此書的真正用意,我以為尚另有所在;而最能道出姊這點心事的,莫過於蔣公在卅四年(一九四五)十一月二十八日為《黃膺白先生家傳》所作序文中的幾句話:

亦雲夫人撰此《家傳》,其於逝者心事,實能推見至隱。

這幾句話同樣可以適用於《回憶》,“於逝者心事能推見至隱”一語,實道出作者與逝者無限辛酸驚險的經歷。今姊於悠長的歲月中,以堅忍的精神,卒成此書,可告慰姊丈在天之靈者,無過於此。某日我曾對姊說:“姊丈對得起國家,阿姊對得起姊丈”,意思即在此。今即用此二語,以為本跋的結束。

弟怡敬跋

一九六四年二月廿二日

(原載《傳記文學》第十二卷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