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南歸(第5/5頁)

總司令部在舊江西督署,是一所散漫的大衙門兼住宅,我雖住過幾個星期,沒有參觀全部。嶽軍先生為總參議,只在蔣先生處吃飯偶然見面。經過機要室,陳立夫先生在那裏,我是初見。廖仲凱夫人何香凝住一風景較好花廳,時正病著,因此常走過去問候。她從漢口請來一個日本醫生,自己應對說流利的日語。她告訴我:早年在日本,同盟會開會,她管進門各人所脫的鞋,藏起來防警察注意。我知她能畫,請她畫,她說仲凱先生死後無心動筆;我始終不知仲凱先生死因。我只出過大門一次,是訪李協和、俞詠瞻兩家,本地的膺白朋友家,順便經過南昌市面。我們住在督署一個大廳,大廳的中間是開會所用,上面掛著中山先生和朱執信、廖仲凱幾人的放大照片,在世的人只蔣先生一張照片。膺白以為中國規矩沒有生人死人相片同掛的例,請將蔣先生一張除下。大廳的東邊用板壁隔成兩間房間,一作臥室,一為書房,歸我們用。每日有三次豐盛飯食。自膺白南來,蔣先生撥給他兩名副官,一隊衛士;衛士經他幾次要求,減為十人;副官不肯離他,後來一直跟到上海、南京。膺白每日在蔣先生處吃飯時多,早上總是裏邊開出西餐來,故我們的飯食大概是副官和衛士吃的。房間內四壁和書桌都用全新白竹布代替粉刷,用畫圖釘釘住,想見本來的不潔。我看見北方國民軍生活,與此時比較,氣魄是不同的。大廳的西邊一間似系陳布雷先生所住,我見過他幾次拿稿子來與膺白商看,字寫得很小,人非常斯文拘謹,還很年輕樣子。

蔣先生住的地方在後面,我看見的亦不過二三間陳設很簡單的房,我雖然無須特別通行證可以進去,除請飯不大到後面。蘇聯顧問和黨內的人逼得蔣先生緊的時候,靜江先生和膺白二人常陪著他,有時膺白到很晚才回來。一次屋子裏只有他們三個人,蔣先生在很氣憤的時候忽然起身向裏走,急得靜江先生連呼:“膺白膺白”,要他追進去,防有意外。

在南昌,來我們住處最多的,除北方國民軍舊人,有蔣雨巖(作賓)、郭復初(泰祺)、陳果夫和五舅湛侯等;蔣、郭兩位每次同來。坐得久的人,因地方小,我自然亦在一起。當時決定到上海後,郭為上海交涉使。我宿聞郭之名,此時始知其在北方曾參黎元洪幕,他幾次提到民國十三年(一九二四)的“首都革命”,是稱譽口氣。後來他在中途因事耽擱頗久,不早到上海,蔣先生已到,他還未至,遍覓他的情形有人可證,不得已先發表一個屬員代理。這件無心之事,弄到他一直和膺白過不去。果夫先生知道蔣先生要膺白先到上海,上海得到後安排人事,有空白委任狀交膺白手,故在我們將動身前常常來,我當時未注意,後來想起是討論人事。他說話聲音很低且慢,亦很客氣,不露骨說。人事這件事是政治上重要的棋,尤其在中國,人事重於一切,而膺白最隔膜,他的失敗往往由此。五舅曾是果夫的教師,他好像比我們先到南昌,是蔣先生叫他來的,在此以前,他是浙軍第一師陳公俠(儀)的參謀長。論歷史,浙軍第二師周恭先應該較易接近,此時大概亦已在接洽,於後孫傳芳之潰敗不為無力。我們在漢口時,伯樵深怪五舅不能使陳公俠早向革命軍,陳之駐地似在蘇北。我們在南昌,朋友來看膺白很容易,向蔣先生說話,或者代達,或者代約,膺白走了自然有點不便。我們動身到江邊上渡船,看見五舅帶了行李先在船上,膺白責他不可如此孩子氣,不久蔣先生的信亦到說:“請湛侯速歸,不然與之絕交”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