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蠻帝陳霸先(第6/14頁)

瑯琊王氏,中國門閥第一望族,自王導起歷經東晉南朝久盛不衰,王家子弟或領一世之風尚,或執一朝之牛耳,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三百余年。結束了,王克,一切都結束了,到你為止。

王僧辯幸災樂禍,因為他的王和瑯琊王氏的王不沾邊,和高門望族更不沾邊。王僧辯祖上是鮮卑人,復姓烏丸,我們玩三國志遊戲裏面有個烏丸大王,那就是王僧辯的祖先。

“山陰道上桂花初,王謝風流滿晉書。”江左衣冠風流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侯景踢開門,王僧辯吐口唾液,於謹踩上一腳,陳霸先直接合上大門。“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沒有長盛不衰的家族,如同沒有十全十美的文章。

荊州軍的暴行固然與王僧辯北人的出身和偏軟的作風有關,也是獨眼龍故意放縱結下的惡果。王僧辯從江陵出發前曾經請示過主子:“平定叛亂收復國都之後如果發現以前的皇帝還活著怎麽辦?”獨眼龍交代了一句殘忍的話:“六門之內,自極兵威。”

南京城內隨便搶、隨便殺。這句最高指示不僅王僧辯聽到,將領們也聽到。為什麽隨便殺?因為只死皇帝一個人交代不過去。此地無銀三百兩。造成南京城的混亂,皇帝死於兵荒馬亂也就不奇怪。為了一個人牽連滿城的人,蕭繹眼獨心毒。

王僧辯立刻明白蕭繹的心思,明確回答道:“平叛,我義不容辭,做成濟做過的事,另請高明。”成濟做過什麽想必大家一清二楚,因為讀歷史的人必讀三國。誰不知曉成濟替司馬昭背黑鍋殺死當時的魏帝曹髦。專制時代,皇帝再怎麽說也是天的兒子,皇帝的名義非尋常人敢輕犯,弑君之罪,天下第一大罪。

王僧辯用不著靠殺皇帝謀取富貴。他不幹不代表別人不幹。在他人眼裏,這是一件美差,因為梁朝皇帝早已退位。即使不退位,成濟大有人在,比如朱買臣。

此朱買臣非覆水難收之朱買臣,乃獨眼龍手下一將,肩負一項秘密使命。梁軍收復建康,朱買臣既不搶錢財也不抓奴隸,靜靜呆在小船裏喝酒等人,等那個被侯景廢掉的皇帝蕭棟。蕭棟能來麽?當然能來。因為人是活的,小船就是活的。

朱買臣立身船頭面露和藹的微笑朝迎面走來的人招手。來人正是蕭棟和兩個弟弟。蕭棟從菜地被叛軍擡去做過渡皇帝,下崗後一直生活在暗室裏。三人趁亂從密室逃出,兩個弟弟仰望湛藍的天空和自由的飛鳥喜極而泣:“總算躲過橫死的災禍啦!”蕭棟態度消極悲觀:“未必。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福禍變化難知,我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兩個弟弟不了解蕭棟,不了解一位做過皇帝這個特殊職業人的微妙心態。

小船,溫酒,佳肴。三個人餓壞了,狼吞虎咽。朱買臣始終面露微笑一旁作陪。數杯酒下肚,三人重新煥發精神。兩位弟弟微笑對哥哥蕭棟說道:“亂世過去了,我們會珍惜未來的生活。”蕭棟突然發現朱買臣不見了。

朱買臣在,只不過身處岸上,依然笑容可掬地注視著水面的小船。船身慢慢下沉,三個身影無助仿徨。小船沉了,看不到船頂。朱買臣轉身離去。他要回江陵,向主子述職。

又解決掉一個。蕭繹獨眼眨都未眨,相比淮海長鯨侯景,蕭棟只是一只小蝦米。這個世界還剩兩個敵人,短尾巴狐狸蕭詧鼠目寸光,八弟蕭紀卻文武全才,獨眼龍心中有底,陸法和大居士的水軍和侯景得力幹將任約、謝答仁的陸軍足以抵擋蕭紀。

他原本想連王偉一起赦免,畢竟當下用人之際。王偉在獄裏寫過一首五百字的長詩,足見此人的文采。但是有人對他說,這不是王偉最優秀的作品,那篇替侯景撰寫的檄文堪稱古今妙文。

獨眼龍取來看時,上面有一句話刺得獨眼隱隱作痛:“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寧為赤縣所歸?”蕭繹的心再次被紮痛,不由想起前妻徐娘的半面妝。好厲害的舌頭,如果把這根舌頭釘到柱子上還會罵人麽?不會。蕭繹親眼目睹這一幕,軟軟的,一片死肉而已。開膛破腹,一片片割肉,這種死法難受麽?獨眼龍感覺解氣,一個字“爽”!

陳琳替袁紹寫檄文大罵曹操“贅閹遺醜,好亂樂禍。”連祖宗都罵了,曹操卻笑稱檄文可治頭風。這份氣度和胸襟非獨眼龍所有。“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曹操作詩《蒿裏行》哀傷人民生死,蕭繹漠視人民生命、殘害骨肉。所以曹操雖為宦黨卻能在群雄中崛起平定北方,而皇族蕭繹只能拔劍擊柱縱火焚書。

王偉性格太傲慢,得罪人太多。王偉被擒,王僧辯曾譏笑說:“你身為賊相,不能以死保全節操,還想在草野間活命麽!”王偉嘴硬,“假若漢帝早聽我的話扣留你,明公豈有今天。”虞騭早先遭王偉侮辱,借機朝王偉臉上吐口水。王偉一扭臉說道:“君不讀書,我不和你這種人說話。”虞騭竟然紅著臉跑了。虞騭怎麽也算江東吳姓貴族,可見那時的門閥貴族已然墮落到不讀書的地步。不管怎麽說,處世有一條基本的原則,給人留面子。逞一時之快,須想到虎落平陽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