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佛狸之死

“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鮮卑鐵騎飲馬大江,北方胡人在歷史上第一次到達長江,南方人用最惡毒的童謠詛咒著“上帝之鞭”。面對波濤洶湧的萬裏大江,拓跋燾選擇了退卻。一座小小的盱眙城,兩千八百壯士擋住了數十萬北魏大軍持續一個月的圍攻,拓跋燾遭遇了人生最慘重的失敗。胡馬北歸,此後一百年未飲長江水。而後,太子經商案迷霧重重,千軍萬馬箭雨叢中閑庭信步的征服者寂寞地死在低賤的宦官之手。

壹 唇槍舌劍

拓跋燾率主力大軍殺奔彭城。彭城兵多糧少,江夏王劉義恭準備棄城南逃。有人提議去郁洲(今江蘇連雲港),由海路回南京。從前線回到彭城的沈慶之建議劉義恭北上歷城,因為那裏糧多兵少。沈慶之獻計,用箱子和戰車組成車陣,二王和王妃、郡主居中,以精兵為外翼護衛北上。沈慶之懂得,只要北方根據地駐有大軍,魏軍無論如何不敢長久待在江淮。

劉義恭去意已決,就是不知道該聽誰的。長史張暢反對逃跑,正氣凜然道:“如果歷城、郁洲有可到之理,下官敢不高贊!如今城中乏糧,百姓有逃亡的心思,只不過他們現在走不了。大軍一動,百姓逃散,我們什麽地方也去不成。城中糧少,尚可堅持,豈可舍萬安之計而就危亡之道。如果劉公真的打算走,下官請以頸血汙公馬蹄。”武陵王劉駿上來血性,信誓旦旦地對劉義恭說:“叔父既為總統,去留非我敢幹預,道民(劉駿的字)作為城主,棄鎮奔逃,實無顏再見朝廷,必與此城共存亡!”

劉駿是劉義隆的第三子,自小聰明,讀書七行俱下,不僅才藻出眾,文章寫得華麗,且騎射過人。由於常年征戰在外,練就一身好武藝、一副好身板,文武全才,有膽有識,但有喜好女色的缺點。劉駿後來繼承皇位,與母亂倫,強娶表妹,荒淫放縱,實在不算個好皇帝,但死守彭城之策決定了整個戰局走向。

北魏鐵騎風卷殘雲般殺到彭城,拓跋燾立氈屋於南山戲馬台,登上亞父冢(範增之墓)遠眺城中。楚風漢韻古彭城,龍爭虎鬥幾千秋。楚霸王項羽秋風戲馬已成往事,這座淮北軍事重鎮在黑壓壓的甲兵守衛下巋然屹立。拓跋燾深知攻城決非魏軍強項,為探明守軍虛實,他玩起心理戰。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縱橫捭闔,古彭城見證了南北朝一場精彩的外交爭鋒。

拓跋燾派被俘宋軍隊主蒯應來到彭城小市門下向城上守軍喊話:“魏主致意安北(劉駿的軍號為安北將軍),遠來疲乏,若有甘蔗及美酒,可以分一些來。”守軍有識得蒯應的,忙打聽消息:“虜主親自來了嗎?”蒯應答道:“自來。”守軍急忙問:“今在何處?”蒯應舉手指向西南方向。守軍又問:“士馬多少?”蒯應回答:“中軍四十余萬。”

守將向劉駿做了匯報,劉駿不動聲色,靜靜地道:“給他美酒兩器,甘蔗百挺,聽聞北方有駱駝,可遣人送來。”拓跋燾很大方,第二日淩晨,魏國使者北部尚書、高門士族趙郡李氏李孝伯帶著駱駝、貂裘和騾子來到小市門下。城頭甲兵林立,戒備森嚴。李孝伯一襲白衣,仰望高城輕笑道:“主上有詔:欲與安北相見,太尉、安北暫且出城。我亦不攻此城,安北何苦辛勞將士守備如此。騾、驢、駱駝,北國所出。貂裘賜太尉,駱駝、騾馬賜安北。”

彭城城門大開,長史張暢緩步而出。武陵王劉駿身著隨從裝束,和幾位隨從靜靜地站在一旁冷眼觀察。

張暢對李孝伯道:“安北致意魏主,常思相見,但人臣無境外之交,我大宋將士為百姓守邊,勞而無怨!有詔之言,可施於你國,何得稱之於此地?”李孝伯反問道:“你家太尉、安北,是人臣否?”張暢道:“是。”李孝伯道:“我朝廷奄有萬國,率土之濱,莫敢不臣。縱為鄰國之君,何為不稱詔於鄰國之臣?又何必匆匆閉門絕橋?”

張暢神色不變:“君之所言,中華無人聽聞,何況諸王之貴,還談什麽鄰國之君。二王以魏主營壘未立,將士疲勞,城中有精甲十萬,人思效命,恐怕輕相陵踐,故而暫閉城門。待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刻日交戲。”李孝伯輕蔑地一笑:“令行禁止,主將常事,當以軍法號令,哪裏用得著廢橋杜門?窮城之中,復何以十萬誇大?我亦有良馬百萬,如何?”張暢靜靜道:“王侯設險,怎能只用法令。我若誇君,當言百萬,何必言十萬,北方草原乃產馬之地,無須以馬匹自誇。”

李孝伯眼波閃動,聲音變得溫和:“南北道路阻斷,音訊不通,太尉、安北年少,主上深以為憂。若欲向江南派遣信使,當為護送。若無坐騎,我國出馬相送。”張暢隨口道:“這裏小路甚多,使者晨去夕回,就不勞煩魏主。”李孝伯仰天打了個哈哈:“知有水路,不過聽說被白賊劫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