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國史之獄(第5/7頁)

二人入宮,參拜完畢。太子開門見山,對拓跋燾說:“高允做事小心審慎,且地位卑賤,人微言輕,所有的一切均由崔浩主管制定,我請求赦免高允的死罪。”

拓跋燾冷冷地注視著高允,問道:“《國書》是崔浩一個人寫的嗎?”

高允一下子全明白了,東窗事發,預言成真。殿內陰森肅穆,太武帝嚴峻冰冷,讓人毛骨悚然。一夜過去,拓跋燾憤怒的表情仍然沒有半絲消除。

高允緩緩回答說:“《太祖記》由前著作郎鄧淵撰寫,《先帝記》《今記》是臣和崔浩兩人共同撰寫的。崔浩兼事很多,總裁而已,並未親自寫多少,至於撰寫工作,臣做的要比崔浩多得多。”

拓跋燾一聽,龍顏大怒,大聲呵斥道:“高允之罪大過崔浩,怎麽能不死!”

“啊?”太子拓跋晃嚇一跳,驚恐失色,心道你胡亂說些什麽呀,怎麽囑咐的你,不想要命啦!連忙為高允辯解:“父皇天威嚴重,高允小臣,被父皇嚇得驚慌失措、失去理智、語無倫次了。我以前曾經問過,他說全是崔浩一個人幹的。”

拓跋燾又給了高允一次機會:“真像東宮所說的那樣嗎?”

高允一臉平和,靜靜回答道:“臣罪當滅族,不敢用假話欺騙陛下。太子因為臣很久以來一直在身邊侍講而可憐臣的遭遇,想放一條生路。實未問臣,臣也沒有說過那些話,不敢迷亂胡言。”

找死,純粹找死!世間有人喜歡找死,就像高允!

可世界非常奇妙,找死的人往往死不了,就像高允!

拓跋燾轉過頭來對太子說:“正直啊!人情所難,高允卻能做到!臨死不易辭,誠信也;為臣不欺君,忠貞也。其罪特赦,還要加以褒揚。”

很多人認為高允憨厚誠實,說了實話才保住一條性命。高允在北魏帝國歷太武帝拓跋燾、隱王拓跋余、文成帝拓跋濬、獻文帝拓跋弘、馮太後和孝文帝元宏五朝,經過無數大風大浪、宮廷陰謀、朝局變幻,官越做越大。歷代皇帝、鮮卑貴族、漢人豪強、平民百姓沒有一個人說他壞話,均倚為棟梁,這不是一個憨厚誠實可以解釋的。

伴君如伴虎,那要看怎麽做。做人有做人的原則,做官有做官的原則。做官必須做到為民無私,如果為了榮華富貴,這個官不做也罷。有私心,會患得患失,從而招來災禍。站隊不是很重要的事,世事變化無常,今兒站對了,明兒站對了,難保後天、大後天還能站得準。

高允這艘小船在驚濤駭浪般北魏帝國的朝局中,向著唯一目標穩穩航行而不覆,自有他為人處世做官的奧妙。

有人認為高允不識時務,缺乏權變。高允心機之深沉,事故之練達,在北魏國大臣中首屈一指,翟黑子事件足見高允料事如神。

北魏法律對受賄者刑罰嚴酷,贓三匹皆死!

遼東公翟黑子深得拓跋燾寵信,奉命監察並州,接受當地官員一千匹絹布賄賂。高允在百官之中頗有人緣。事發後,翟黑子向高允討主意:“皇上問起這事,我該實話實說呢?還是死不認賬?”高允回答道:“公帷幄寵臣,犯了罪該自首,這樣或許會被皇上赦免,不能再次欺騙皇上。”翟黑子的親信們不同意:“怎麽能說實話,皇上最恨貪汙,一匹布就治罪,何況一千匹!不能坦白!”翟黑子頓足捶胸,埋怨高允:“君為何要誘我入死地!太虛偽啦!”

翟黑子與高允絕交,入宮拜見拓跋燾,死活不承認收受賄賂的事。拓跋燾大怒,立斬翟黑子。

太子拓跋晃百般揣摩拓跋燾的心思,他不懂,高允懂,可以看透拓跋燾的靈魂。國史案後,拓跋晃責備過高允:“人要懂得見機行事,人不知機,研究學問幹什麽呀!我替你開脫死罪,引導你說話,怎麽不聽呢?把至尊氣成那樣,回想起來,心有余悸。”

高允對太子說:“史官就是要直筆,今之所以觀往,後之所以知今,為將來誡。這樣,人君才會心生畏忌,做事才會謹慎。崔浩辜負聖恩,私欲蓋過廉潔,愛憎掩蓋公直,才有此禍。書朝廷起居,言國家得失,這是史官的重要任務,算什麽罪過?臣與崔浩同其事,死生榮辱,義無獨殊。臣蒙殿下再造之德,違心說假話,那才是不應該的!”

高允看似木訥,其實洞察世事,心機深沉。他清楚看出,崔浩之罪並不是書寫國史失當,而是平時為官過於貪婪,對鮮卑貴族和漢人豪強的愛憎過於分明,對己不能廉潔自律,對人不能一視同仁,這樣就讓人怨恨。

拓跋燾絕非因國史一事誅殺崔浩,而在於崔浩破壞了鮮卑貴族和漢人豪強之間的勢力均衡,被鮮卑貴族抓住劣跡把柄,如不殺崔浩,會引起政權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