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隱痛:玄武之殤(中)(第2/3頁)

馮立、薛萬徹等人繼續指揮軍隊猛攻玄武門,戰鬥極為激烈。薛萬徹見部下多有傷亡而宮門久攻不下,馬上和士兵們一起鼓噪著要轉攻秦王府。玄武門上的將士大為惶恐。秦王府的精銳都已傾巢出動了,現在守衛王府的那些老弱殘兵根本沒有防禦能力,怎麽辦?

正在眾人焦急之際,尉遲敬德突然縱馬疾馳到東宮和齊王衛隊的陣前。

他的手上高高舉著兩顆鮮血淋漓的頭顱。

馮立、薛萬徹等人頓時絕望——他們很清楚士兵們看見太子和齊王的首級後會作何反應。

果不其然,尉遲敬德的舉動一下子令東宮和齊王的部隊士氣盡喪,士兵們開始四散逃逸。薛萬徹只好帶著數十名親信騎兵逃出長安城,亡命終南山。馮立對部眾說:“我斬殺了敬君弘,多少可以回報太子了!”隨即解散了軍隊,獨自一人落荒而逃。

按《通鑒》記載,當太子和齊王喋血玄武門、其部眾與秦王軍激戰正酣的時候,高祖李淵正與裴寂、陳叔達、蕭瑀等人在海池(皇宮內的人工湖)上愜意地泛舟。

天藍水碧,蝶舞鶯啼。

大唐天子李淵仍然在享受一個與往常一樣美麗而寧靜的早晨。

李淵萬萬沒有料到,他顫顫巍巍端了多年的那碗水已經在這天早晨徹底傾覆了。

舟船緩緩靠岸,高祖李淵和諸位大臣準備去上早朝。那個渾身上下沾滿鮮血的尉遲敬德就在這時候走近了海池。他披戴盔甲,手執長矛,身後跟著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臉上帶著同一種肅殺的表情,邁著大步徑直朝皇帝走來,就像一根尖銳的錐子無情地刺入這個靜美的早晨,也狠狠刺傷了高祖李淵。

巨大的震驚與錯愕讓李淵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身邊的大臣們也同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李淵的腦中一片空白。

直覺告訴他——一定有非常嚴重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直到尉遲敬德走到面前跪地叩首,李淵才回過神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厲聲質問:“今日誰人作亂?你來這裏幹什麽?”

盡管李淵努力要表現出一個天子應有的威嚴,可他分明聽見了自己聲音中的戰栗。他不知道這種戰栗究竟是出於震驚和憤怒,還是出於對一種不祥之兆的恐懼。

“回稟皇上,太子和齊王叛變,秦王已率領軍隊將二人誅殺!唯恐驚動陛下,特意命臣前來護駕。”

果然是意料中的驚天噩耗。

就像一聲晴天霹靂在耳邊轟然炸響,李淵感到了一陣劇烈的暈眩。他的身體搖搖欲倒,左右連忙上前攙扶。

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長久以來的擔憂和疑懼終於變成了血淋淋的現實。自己最終還是沒能阻止這場骨肉相殘的悲劇在李唐皇族的身上發生,還是不可避免地重蹈了姨父楊堅的覆轍……不,是導致了一場比楊隋皇室更為慘烈的宮廷禍亂和政治災難。

這一切究竟是誰造成的?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是自己沒有扮演好一個皇帝的角色,還是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是因為太子和齊王不擇手段把秦王逼得無路可走,還是秦王處心積慮要奪嫡篡位?

其實,現在追問這一切已經毫無意義了。就算能得到一個確鑿無疑的答案,不也只是徒然加深自己的哀傷和悔恨嗎?

李淵感到頭痛欲裂。

他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慘痛的現實——曾經苦心經營的政治平衡,曾經努力維系的家族親情,此刻已經像一個被風暴劈打得四分五裂的鳥巢,在狂風驟雨中飄零了一地。李淵預感到自己的余生注定要變成一根殘破的羽毛,沒有了任何分量,也掌控不了方向,只能在秦王劃定的軌跡中獨自飄蕩,最後黯然走向生命的終點。

實際上這樣的命運從眼前這一刻就已經開始了。李淵在心裏苦笑,尉遲敬德說得好聽,護駕!天底下有這麽護駕的嗎?說白了不就是逼宮嗎?

看著尉遲敬德身上的斑斑血跡,李淵的目光忽然有些迷離。他不知道在那些已經變得烏黑,甚至有些肮臟的血跡中,哪一簇是太子的,哪一簇又是齊王的?

有那麽一瞬間,建成和元吉的音容笑貌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李淵覺得自己伸出手去,仿佛仍然可以觸摸他們年輕的臉龐、感受他們溫熱的呼吸……

可是,這樣的幻象稍縱即逝。

李淵艱難地把目光從尉遲敬德的身上移開,把臉轉向那些宰執重臣,用一種近乎虛脫的聲音說:“沒料到今日終於發生這種事,諸賢卿認為該怎麽辦?”

一向傾向於太子的裴寂比皇帝更加惶惑而茫然,張著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麽。而一向同情秦王的陳叔達和蕭瑀則斬釘截鐵地說:“建成和元吉當初就沒有參加起義,對於帝國的建立也沒有多大功勞,並且嫉妒秦王功高望重,所以才會共同策劃對秦王不利的陰謀。秦王今日既已將他們翦除,而且功蓋宇宙,天下歸心,陛下如果封他為太子,把朝政大權移交給他,便不會再有什麽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