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吃仙丹的叛軍頭頭

新的一年來了。李淵欣喜地看到,燃燒多年的烽煙仿佛正在散去,遍及天下的戰火似乎也已逐漸熄滅。

正月初,劉黑闥敗亡,河北平定。

二月,徐圓朗勢窮力蹙,棄城而逃,被流民所殺,河南平定。

三月下旬,梁師都的大將賀遂、索同率領下轄的十二州降唐。梁師都的勢力從此大為削弱,雖然仗著突厥人的支持不時犯邊,但基本上已是日薄西山,難以有何作為。

六月中旬,一直據守馬邑(今山西朔州市)的苑君璋(劉武周舊部)被其部將高滿政發動兵變驅逐,逃亡東突厥;高滿政隨後獻出馬邑歸降唐朝,被封為榮國公、任朔州總管。

到這一年初秋為止,雖然高開道還在河北進行小範圍的襲擾劫掠,各地也還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規模叛亂,但是天下趨於穩定已經是一個有目共睹的事實,四海人心在經歷多年的戰亂之後也無不渴望和平、期待統一。

這是李淵在武德六年對天下大勢的一個基本判斷。

這也是李唐朝廷上上下下的一個基本共識。

可是,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不願做一個治世的良吏或良民,更願做一個亂世的英雄或梟雄。盡管像劉黑闥和徐圓朗這種失敗的教訓就在眼前,可還是有人願意步他們的後塵,豁出性命再玩一次心跳。

這最後一波叛亂的發動者,就是杜伏威多年的戰友和副手——輔公祏。

這一年八月初九,時任淮南道行台仆射的輔公祏據丹陽(今江蘇南京市)復叛,杜伏威原有的部眾和轄區幾乎全部跟隨輔公祏揭起反旗。

消息傳至長安,杜伏威就像被一記響雷擊中了天靈蓋,好久沒有緩過神來。

幾年來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其實早在劉黑闥、徐圓朗和高開道等人復叛之後,杜伏威就有一種臨深履薄之感。因為同樣作為隋末唐初折騰得比較兇的反王之一,杜伏威很難讓人相信他沒有復叛的企圖。即便他現在自認為一顆忠心向著李唐,可過去的反王身份還是很容易招致人們懷疑和戒懼的目光。雖然李淵始終沒有表現出對他的猜忌,但是杜伏威很清楚天子內心的真實想法,所以他知道,必須主動做點什麽,才能消除朝野上下對他的腹誹和猜疑。

要做點什麽呢?

思前想後,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入朝。

武德五年七月,正當李世民在淮河一帶大舉征討徐圓朗時,其時駐守丹陽的杜伏威就向李淵上表請求入朝。對於杜伏威這種主動避嫌以示忠心的聰明做法,李淵甚感欣慰,隨即召他入朝,並任命他為太子太保,遙領行台尚書令之職,而且寵遇甚隆,連朝會的班位都排在齊王李元吉之前,隨同杜伏威入朝的義子闞稜也官拜左領軍將軍。

面對天子的信任和禮遇,杜伏威既感激又滿足。

可越是對現狀感到滿足,他就越擔心有人會破壞它。

他擔心誰?

輔公祏。

表面上,誰都以為杜伏威和輔公祏是生死之交,可事實上這種關系早已不復存在。在造反初期,他們之間或許還有點惺惺相惜、相濡以沫的味道,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環境的變化,他們二人便漸行漸遠,從冷淡和隔膜走向了互相防備和猜疑。後來杜伏威的地位越來越高,輔公祏既羨且妒,可他城府極深,從不表露。內心越是覬覦權力,輔公祏的外表就越是裝得滿不在乎,最後甚至和老友左遊仙成天煉丹修道,以不食人間煙火之狀斂藏自己的鋒芒,淡化杜伏威的戒心。

然而,杜伏威對他的戒心始終沒有解除。

常年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人,沒那麽容易被人麻痹。

但是表面文章總是要做的,輔公祏既然表現得如此低調,杜伏威當然也沒什麽理由跟他翻臉,所以始終把輔公祏放在二把手的位置上。

如果沒有劉黑闥等人掀起的波瀾,杜、輔二人的太極推手也許會一直這麽打下去,誰也別想把誰怎麽著。可後來時勢大變,杜伏威不得不入朝,而且不得不把丹陽的行政大權交給輔公祏。臨行之前,杜伏威特意把他的義子、麾下猛將王雄誕安插在輔公祏身邊,命他掌管軍權,並鄭重叮囑說:“我到長安後,如果一切順利,千萬不能讓輔公祏生變!”

王雄誕是一名勇將,膽識和忠心都不缺乏,可唯獨缺乏心計。所以杜伏威入朝不久,輔公祏就略施小計奪取了王雄誕的兵權——他放出一條消息,說他接到杜伏威的一封密函,信中對王雄誕的忠心甚表懷疑。王雄誕立刻中計,從此心灰意冷,托病不入州衙,軍政大權隨即落入輔公祏手中。

直到輔公祏做好了一切叛變準備,派人對王雄誕發出最後通牒,逼他入夥時,王雄誕才如夢初醒,悔之莫及。他對來人說:“而今天下方平,吳王(杜伏威)又在京師,大唐兵威,所向無敵,奈何無故反叛,自求滅族?雄誕唯有一死而已,不敢自陷於不義!”隨即被輔公祏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