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6章 零落(十一)

滄州北部,汗發如雨扛著木頭蹣跚而行在雪地裏的人群當中。

平盧兵王二喜也在努力適應作為降人的日常生活,頭像過來的一千多人,大概最終有四百多號人,因為老弱傷殘而被打發去地方屯田,還有將校數十人被象征性的選入了羅鎮的儀仗衛隊;

而剩下夾雜中間的,就是王二喜他們這些被拆散開來,接受軍役改造的普通兵卒了。他目前對於淮鎮治下的主要印象就是,幹活和操練起來足夠辛苦,但吃得夠飽;日常的打罵也很少,但是真正犯錯的懲罰也很嚴厲;

也幾乎沒有讓人有再犯的機會,因為在此之前不是吃夠了苦頭而吸取了教訓,就是沒能熬過去而作為死人,也是沒法抗議和繼續犯錯的。

他是薊州漁陽人,算是一個民風彪悍而自古生產豪傑和遊俠兒的著名地方,自前朝開始就是世代的邊地重鎮,也是數百年前那場幾乎顛覆了大唐江山的安史之亂當中,幾乎有很大一部分的叛軍將帥們的發源地。

而自從多年前權臣一族張氏在當地崛起,又得以入主洛都竊據天下至高權柄之後,為了防止有人效法故技而舊事重演,以安東行營的名義,將當地大大小小的將門和軍鎮,做了不同程度的切割和分化瓦解;

以至於他們長期以來無法形成合力,而以形形色色的山頭和派系沿襲至今,才因為外部的壓力和資深境況的惡化,才勉力抱團在一起。

但是再怎麽彪悍再怎麽血性十足,在遇到饑饉和災荒的時候,也不能直接當飯吃的。因此,他們大多數時候除了應募從軍之外,就是成群結隊逃荒在外去做賊寇,想方設法的到鄰近各道去搶上一把,或是弄口吃的。

因此,在各種降而復叛或是叛而復降當中,與河北各地的義軍和匪寇,形成了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間接共生關系。

但要知道在此之前,原本平盧道本身作為軍事重鎮的匯集之地,多年屯墾和生聚經營的產出,再加上洛都朝廷的輸給和扶持,雖然比鄰延邊大小戰事沖突不斷而軍役比較繁重,但治下民生的境況和水準,在九邊各鎮當中還屬於是比較出挑的中上遊。

也是數代以來源源不斷的為洛都方面,提供各種兵源和健馬的張氏基本盤之一,世世代代都有攝政一族的重要成員坐鎮期間。

但是近些年這幾次南北之間曠日持久的大戰打下來,不但斷斷續續的抽光了平盧道的精壯健兒和財賦物力,也讓平盧十五州的地方上逐漸變的民窮地貧,而在資源和人口上都日益艱巨起來;

而在第一次南梁北伐之後,為了對付那些在河北泛濫成災而到處流竄的塞外番胡,就像是王二喜這樣才勉強達到少男之年的男性,也被強行征發起來守衛鄉土。

當嘴上稚毛未退的王二喜,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從家中被帶走的時候,他們連家裏最後一條骨瘦如柴的老牛也沒有放過;然後就是在棍棒皮鞭下沒日沒夜的操練,許多同村出來的少年,被毆打的吐血或是尿血之後,就再也沒有挺過來了。

因為機靈一些而犯錯的比較少,身體看起來相對纖細瘦弱的王二喜,反而得以咬咬牙堅持到了最後。

然就將他們派上城壘和堡寨的墻頭,與那些滿身腥膻味的番胡沒命的拼殺;

在這個出生入死的期間,王二喜也曾經籍著路過而偷偷的回家過一趟,然而昔日人煙交織的村莊,就只剩下一片廢墟了。然後他就徹底死了心思,而在軍中廝混下去,從地方的土團兵,再到縣內的團練,再到州上的守捉兵;隨著平盧道兵力的匱乏和不擇手段的擴大補充來源,他所在資序也在不斷的額變化。

他們幾乎用了好幾年時光,付出了數萬死傷殘廢的代價,大片的田畝和村邑淪為荒野和廢墟的結果,才基本驅除了肆虐在山內八州的胡馬兒,讓地方上有了些許休養生息的喘息之機;

然而好景不長,現實張邦昌在河北道中舉起叛旗,而隔斷了平盧道與中樞的聯系和輸送的紐帶;就算是平盧道好容易拼湊出來的上萬健兒,也在主動南下支援的過程當中,連洛都的面兒都沒有見到就覆滅在道途當中了。

然後又在安東南部持續發生的動亂當中,再度失去了遼西這個重要的前進據點和產出之地,還被新崛起的淮軍給打得損兵折將之後,不得不退還回來;這也是這些平盧軍民,第一次聽聞和接觸到,這個傳說中的“滿萬不可敵”的特殊存在。

然而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卻是來自海上而沿河深入內陸的襲擊,在來自淮軍戰船的犀利火器攻打下,幽州境內以及周邊地區備荒的貯存和備戰的儲積,幾乎都在無法撲滅的洶洶烈焰之中,盡數化作了祝融神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