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頹然(四)

“敗了,這就敗了……”

敗逃而走的東江水師三艘船之一吳海號上,滿臉被熏得烏黑的林龍標,也在渾身已經被吹冰冷的汗水浸漬下,慢慢的回味著方才發生的事情。

他是沖在最前的先鋒標,也是得以在敵陣中沖出最遠的一標船,因此基本上也見證了整個海戰一波三折的起伏歷程。

為了這次出海的戰事,東海社那些人甚至發揮出出乎意料的影響力,破格請出了水師已經退養在家的,一位戰功彪炳德高望重的元宿老將,為他們這支東江水師提供相應的咨議和建議,但是這並沒有發揮什麽用處。

而他領頭的海上突進也成了一次頗為失敗的努力;隨著左近伴隨的戰船,相繼被撞擊攔截或是被炮射打中帆纜,而不得不側轉減速下,最後只有他孤零零一艘座船,雖然被擊中數處而著火起來,卻沒有損傷到主要的桅杆和帆纜,是得以突出了敵勢的包抄和截擊。

仿佛就在這一夜之間,他們所熟知整個海戰的格局和手段都已經完全變了。

他們操習日久的,原本先發炮轟擊震懾和削弱,再以船只沖撞跳幫的戰法,似乎也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因為,對方的武裝快船的確很快也很靈活,而對方飛魚戰船上的炮火也很犀利。

一旦被對方進入側身和上風位發炮起來,那就是打的是又快又準,往往自己這邊還沒有到發炮的距離,那邊劈頭蓋腦射過來的炮子,就在船邊濺射和綻裂開來,而讓人總是應接不暇很難完好的近得身前。

甚至就連他們一貫最拿手的跳幫和撞擊,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白刃近戰之法,也是占據不了上風或是贏不了對方的。

刀斧撓鉤藤牌鋼叉的船戰合擊,直接敗給裝上尖刺的火銃對戰;只要在滿是障礙而地方狹促的甲板上被擋住,後面的火銃就馬上抵身轟打過來,將這些被堆聚在一起的甲兵給打個對穿,或是一個穿兩的可怕殺傷效果……

光是看打到了後半場之後,好容易才用數條大戰船抵住對方一艘大艦,船對船的靠幫廝殺了大半天,都依然沒能拿下來;一波又一波的隨船健兒填塞過去,對方特有的銃擊和炮射聲從頭到尾就陸陸續續的沒有斷絕過。

而他想要掉頭去支援,卻不料舵輪卻是再次被船尾打壞的碎片給卡住,而只能順著風勢再度沖出了戰場的邊緣。這麽幾次三番的折騰下來之後,什麽黃花菜也都涼了。

幸運又是不幸的是接下來的戰鬥中,雖然他的船也陸陸續續挨了好些炮子,打的甲板上血肉飛濺,還再次引燃了大火而在上層建築燒的遮天蔽日,但是總算沒有波及和損傷到主要的桅杆,卻讓那些如同鯊群一般遊曳炮擊的敵船,暫時放開了他這艘這個暫時失去目標,轉向其他更加完好的戰船。

於是,他好容易再度撲滅了船上的失火,又臨時修補了被燒斷破損的帆幅繩纜,這才得以僥幸鼓足風力升帆轉向,義無反顧的脫離海面的戰場。

雖然看起來很多人都死了,他的師長,他的長輩,他的叔伯和兄弟,這些身在這只水師裏的熟悉面孔,都無可幸免的陷沒在了這場海戰中;但是至少他還活著,身為家族的種子和希望的他還肢體健全的活著,這就夠了。

特別是在親眼見到這些人被打爛的肢體,在自己身前漫天飛舞而兜頭澆淋了他一身之後。

慘烈的現實和局勢,最終讓他多年水師生涯所積累下來的勇氣和血性,像是潮水一般的退卻,而讓這些年優裕安逸所養成苟且和惜身的情緒,再次占據了上風。

“我這是為了保全本族在水軍中的最後一點骨血。”

他對著自己如此的反復腔調著,而讓自己變得愈加堅定起來。

一路修修補補全力鼓動風帆的兩天短暫航程之後,再次天色發白之時,位於明州境內三江口的州府,以及隸屬於望海鎮的水寨,已經是了然在望了。

但是進港之後,他並沒有就此安下心來休整或是報信,而是帶僅剩的人手沖下船來,將望海鎮所屬的水陸各寨,都狠狠的搶掠和搜刮上一番,這才搶奪了水寨裏的剩下幾條船,帶著滿船的細軟和家眷,繼續拔錨升帆南下。

甚至連他養在明州城內的別宅妾室及其兒女,都不管不顧了而義無反顧的掉頭就走。

“南下去廣府吧……”

林龍標這樣對著左右僅剩的親信和族人道。

“經此大敗,兩浙之地已經沒有我輩的容身之所了……”

然後隔天之後,緊接而至的淮軍水師,就只能見到滿地狼藉而被抄掠一空的望海鎮了。

……

看著宗汝霖那裏送來的捷報,讓我不由心懷大慰有重重松了一口。

這一輪的翁山大海戰,前後最終擊破敵船數十,而俘獲上層殘損或是相對完好的大小戰船約二十六艘,只是在就近拖運到港口的過程當中,由因為海浪拍打和滲漏進水太多,不得不就地放棄繼續操作和維護,而沉沒掉了五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