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江寧(上)

洛都大內,紫寰殿中的朱漆大柱下,被歷代朝拜的官員,打磨的光可鑒人的花紋地磚上,大灘新鮮的血跡,尚未凝固,上面還有一些牙齒和類似腦漿的東西,那是一名一向沒有什麽存在感的白發老禦史,突然當庭爆發,所留下的最後一點存在感和痕跡。

白發皓首的老言官,被迫不及待的執金吾,錘殺當庭之前所喊過的那句話,卻仿佛還在眾人耳邊。

“”

“明公只有王世充的格局,卻想做那宇文成都之事麽……爾輩還以為能善存己身。”

這句話一出,幾乎當庭嘩然,膽怯些的幾乎就當場嚇出尿來。

王世充乃是隋末亂世中,所謂十八家反王,五十六路塵煙,屈指可數問鼎天下的大勢力,以洛陽留守身份乘亂而起,雄踞河洛而作擁大批舊隋精兵強將,兵甲糧械無算,又掌握了隋煬帝之子——越王侗,可謂先天基業和大勢就遠勝他人。

比起矯詔奪太原而起家的李唐政權,亂世爭霸的起步基礎不知道要強上多少。

可惜他只是個守護犬的氣量和眼界,不但用人不善,識世不明,還屢出昏招。先是在洛口大戰中,多年儲集盡為李密的瓦崗寨做嫁衣,又在爭霸河北中,做了本朝高祖李淵的墊腳石,最後鬧得眾叛親離,率部跪降於太宗馬前,然後被仇敵獨孤氏,誘殺於家中。

要說淩煙閣上的功臣良將,倒有好幾位都出自他的舊部,不可謂不是一個頗具悲喜劇的人物。

而宇文化及就更悲催了,他是隋文帝時代最有權勢的家族和老臣之一,就算是楊素身死,他也依舊見寵駕前,也是隋煬帝到死之前,都最信重的臣子,然後再隋朝滅亡的最後日子裏,發起兵變親手弑殺了窮途末路的隋煬帝,自立為帝,國號“許”,年號“天壽”,同樣是極不得人心,立國半年,翌年被另一路反王竇建德擊敗,擒而殺之。

舉族最後只有一個見機快,而投奔李唐的宇文士及逃過一劫,將宇文家的姓氏和血脈,在本朝流傳下來。

用這兩位具不得好死,而替人奠定新朝時代的權臣,來比喻哪位攝政,不可謂不險惡之極,而且當今這位所具有的時勢、地位和權勢,似乎也與之也相差無幾,這就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久久環繞在朝堂眾人的耳中和心上。

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清洗之後,街頭的哀呼哭號還猶然在耳,這時嫌攝政的刀還不夠快,啥的不夠狠麽,很殘存之輩已經聯想起接踵而來的大清算和追索,不由面如土色或是身顫如篩糠。

曾幾何時,洛都之變後,朝廷中守成派和鼎新派的矛盾沖突,已經激化到了這個朝堂所代表的明面上。

兵部尚書楊嗣眼皮低催,盯著腳尖,仿佛哪裏有百看不厭的風景和絕色,絲毫不顧左右同僚偷偷遞過來征詢的眼睛。

說實話,他也覺得很意外,這一幕並非是他安排的,說知道這個打了幾十年瞌睡,恰如其分扮演一個陳腐之輩,是如何素餐屍位數十載的老家夥,臨到死前,突然會發這麽一場瘋癲,或者說他糊塗了一輩子,也許就只有省前這片刻的清醒吧。

但無論如何,這個意外將大大激化,守成和鼎新派的紛爭,這必須避免這個意外事件,對守成舊例所期待適得其反的效果,更要防止鼎新派借此生事,窮追猛打,將事情推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大唐數百年大義名分將傾,舍我輩還能取誰呢,難道學那位哀莫過於心死的度支宰相杜桓一樣,仰藥自盡來勸諫麽。

至於大位上哪位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不停顧盼左右求助的天子,已經被大多數人給遺忘了。

自從洛都事變之後,他就似乎被嚇破了膽,每次上朝都要左右近侍,連哄帶騙,再三保證兼帶些許威嚇,才能把這位有些陷入神經質的陛下,給弄到朝會上。

但凡有內外事,便如傀儡戲張提線木偶一樣,需要左右近侍,間接暗示或是湊在耳邊公開提點,才能將宣召閱朝的基本職能,進行下去。

可惜還沒等到他的急智想出什麽對策和補救措施。

“臣彈劾左禦史中丞向昇……”

一個聲音打破了朝堂中有些微妙沉悶的氣氛,也讓楊嗣身上微微一顫,終於有人迫不及待的跳出來了麽,他定睛看去確實一個淺緋袍的朝管,看起來面生的很。

“憲台本位綱查風紀,糾檢百僚之所……”

只見他做義正言辭狀,慷慨陳詞。

“余下不嚴,察人不明,放縱奸邪之言……”

剩下的話楊嗣已經聽不進去了,雖然在攝政時代的禦史台,已經基本淪為擺設,和給外臣加官的名銜,但是向昇和自己卻是兒女親,籍著這個大破綻,很容易就把禍水沾染道自己身上吧。

他不由有些求助的望向了,特地賜坐的同中書門下三品高潛,這位重臣,居然當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