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寧(下)

是歲,上已,群臣進表,改元建隆,尊攝政為大相國,除受尚書令,天下側目。

本朝自開國六百載以來,尚書令一職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空懸,然後以尚書左右丞代行其職。

因為開國時唯一一任中書令,乃是傷時秦王身份的太宗皇帝所兼領的,因此稱尊後避諱而虛懸。

士民暗論,攝政之心,路人皆知。

然後以咆哮庭上案,株連禦史、言官、待制、學士五十多人,棄斬絞殺於銀泰門外,並勒碑為紀,因該始作俑者黨姓,時人多稱黨公,因此又稱黨人碑。

關聯親眷族人弟子門人七百多人,具發薊鎮世為軍奴,逢赦不免。

……

我們安頓下來後,伯符就跑得不見人影了,據說是去找渠道打聽新的消息了,不過看他所去的方向,赫然是風月蔽菽雲集的莫愁湖。

據說這些地方最合適發揮他名為兇鳥的優勢了,按照他自吹自擂的說法,他自有被稱為兇鳥的本錢,所以在行院、教坊裏可謂是無往不利,哪怕名聲浪跡,也能換個地方,重新開張。

不過既然他很有節操的,沒向我要額外活動經費,而是拿了船上撈來的五百錢“巨款”,去發揮自己的天生優勢,我也不好說什麽。

用他自己的話說,要是和我們一起天天呆在和尚寺,他會做噩夢的。好吧,他以為他是誰啊,域外天魔麽。

呆在江寧城中的這兩天,我們已經又遊覽了多處景致。

雖然頗有打腫臉充胖子粉飾太平的味道,但是作為春社日,城中還是充斥著節慶才有的熱鬧氛圍。

各種店家和比往日數量更多的攤販,也在更加賣力的叫賣招攬著。

薺菜粥、菖蒲湯,涼拌蘆蒿,蒓菜魚羹。

“一二三四五六七,萬物生春是今夕,遠天歸雁浮雲飛,近水遊魚綻冰出。”

“三陽偏勝節,七日最靈辰。”

“年年日日春光好,今日春光好正新。”

時不時還有,高唱著民謠曲子的孩童,手持蒲草和柳枝,興高采烈的揮舞著奔跑而過。

抱頭蹲也被感染了,牽著我的手,腳步輕快的追上去,跟著跑了一陣,然後氣喘籲籲的停下來繼續逛街,或是小臉紅撲撲的喊累,然後坐進路邊的茶飲小食棚子裏。

水中偶爾途經的船舫,也正在傳出慢條斯理的唱詞。

“舊日歡尤在,憐君恨獨深;新年向國淚,今日倚門心……流鶯切莫弄,江畔正行吟……”

充滿哀婉寄思的俚俗曲子,被用綿軟吳儂的聲調唱出來,卻是充滿了某種曖昧挑逗意味。

偶爾還會看到停下來的花舫,在岸上豎起某種類似廣告牌的東西,好奇看了幾面,卻是某種征募活動。

各家花坊都開出價格不等的酬謝條件,懸賞詞子和曲調,有重金和名聲的誘惑,也有包吃住陪睡一條龍服務的酬謝。

按照其中的不同要求,無論白劇還是大雅之樂,無論是古風還是傳統的南北樂府,只要能夠讓人耳目一新就行,可謂門檻頗低。

以至於我生出某種,要是沒錢可以靠賣幾首後世,再創做的國風歌曲來糊弄點錢的無聊念頭。

走著走著又回到了所謂橫塘區的大街上。

“鞭春牛了……”

隨著由遠而近的叫喊聲,兩旁有些閑淡清靜的街道,像是被滾水澆過的蟻穴一般,豁的冒出無數的人頭來。

他們穿著新衣新高彩烈的沖到街道上,發出一波波沖霄直上的聲浪。

只見一只黃色泥土捏成的碩大牛,披著彩綢由一群穿青衣、戴青帽、立青幡的漢子齊杆擡著,在人群的簇擁下徐徐而近,數十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伎,居前開道。

摩肩擦踵汗流浹背的人潮,跟著走完這段路程,就已經讓人喘不過氣來,仿若經歷一場激烈的戰鬥,更別說這一路上擠桑拉扯的丟下來多少鞋帽帕子什麽的。

江寧衙前的廣場上,早備下香案,由一名最年長的白胡子官人,顫顫巍巍的行香主禮,他實在太老了,老得宣讀一片短短的祭告文,都要停下來喘氣揉胸好幾次。

無非就是告訴上天,開春老子要大幹一場了,你最好識數給個風調雨順,不然來年連冷豬肉都沒得吃。

然後由人穿著鳥面羽身連體儸服,扮成主管草木生長的“句芒神”,揮起柳條編織的打春鞭,對著放在板車上拖曳而來的土牛,奮力抽打起來。

一方面宣告包括農事在內的一年勞作的開始,一方面祈禱當年的豐收。

然後站在最近的人群洶湧而上,在各自裏坊村正的帶領下,對著四分五裂的土牛碎塊爭搶起來,轟然專做無數個煙塵滾滾,拳腳亂飛的戰陣。

轉眼間,一只碩大的土牛,就蕩然無存,連一點存在的土跡,都被人給刮走了。因為鞭春牛之後所剩碎牛散土,被認為是“土牛之肉宜蠶,兼辟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