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離經叛道(四)

完全毀於一旦!

發出這一聲長嘆之後,朱宜鋒站到了公園的湖邊,看著已經結上一層冰的小湖,一陣寒風吹來,只讓他覺得徹骨的冷,就像是於史書中面對文明沉淪時的那心冷一般。

就這樣,他站在湖邊,良久沒有說話,而郭嵩燾同樣也感受到了漢王心底的悲痛,他只能垂首立於漢王身後。

“後世之人往往向往‘先秦之士’、向往著‘漢家風骨’,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為知己死,當刎頸交,重然諾而輕生死,如果風骨氣慨,每每令人神往。”

感嘆著先秦、漢時士人的風骨氣慨,打破沉默的朱宜鋒的話鋒一轉。

“雲仙可記得的《孟子》中的《梁惠王下》,也就是為高皇帝所惱,進而刪節《孟子》的那篇文章嗎?”

“臣自然記得。”

在回話之後,郭嵩燾連忙將這篇文章背了下來,而在他背這篇文章時,朱宜鋒只是點著頭。

“……孟子謂齊宣王日:‘王之臣,有托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遊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日:‘棄之。’日:‘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日:‘已之。’日:‘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

待郭嵩燾背完這一段,朱宜鋒打斷了他的話,然後說道。

“這段話很有意思,其實孟子在給齊宣王下套,問齊宣王朋友沒有照顧好自己托付的妻子的朋友和沒有治理好自己分內工作的官員怎麽辦,一個‘斷交’一個‘撤職’,孟子隨後問國家沒有治理好怎麽辦,齊宣王也就左顧而言他了。”

從這段話中可見,儒家原本站在百姓的立場上,國君不能治好國家,也得負責下台,並沒有像法家一樣為維護皇權的統治,而千方百計維護皇權。

“先秦之時儒家的創立者大皆非阿附權貴之徒,皆能於權力面前保持獨立之人格,盡管董仲舒等人為發揚儒家,篡改儒學本意,但其並不會為了政治利益去出賣人格,仍然保持著士的操守。但董仲舒之罪,罪在千古,從孔孟時代儒家的內容也在不斷地被各個朝代的君王修改或者曲解,也正因如此,在董仲舒之後的千年間,儒學慢慢的失其本質,而儒家所格守的獨立之人格,經千年法家馭民‘侵蝕’,最終於宋代時漸失其魂,然所幸先賢,仍然格守其本,未完全淪為皇權之用,仍然尋求著儒法之間的平衡,而這種平衡最終總會是儒家占據上風,至於法家只會為皇家所用,未成‘制民之本’僅只是‘治民之要’,但是崖山之後,一切全都改變了……”

是的,崖山改變了一切,肆無忌憚的野蠻力量終於戰勝了文明。而中國的歷史進程,也可以說是人類的文明史,因此而被改寫了!

“崖山之後,十萬士人滔海,華夏在歷史上第一次完全淪陷於外族。曾經的儒法相治,君臣相衡,所有的一切完全被中斷了,野蠻的蒙元實施的是野蠻的帶著遊牧奴隸制的治國之道……”

是的,在蒙元之前,盡管儒家一次次的退讓,為皇家所用,但他們也在退讓中一步步的制衡著皇權,漢代時的虛君實相,即便是強橫如漢武,亦只能剝奪宰相權柄,實施內外庭制度。唐代皇帝下詔,若未加蓋“中書門下之印”,當時是認為違法的,不能為下面各級所承認。宋時期,皇帝的權力其實並不是至尊無上的。詔書必須有皇帝、宰相和三位輔臣聯名之後,才會有效。且一般百姓可以集會議論朝政。從漢至宋,王朝的中樞從來都是“打壓相權、鞏固皇權”,而這種打壓恰恰就是“相互制衡”的“君臣相衡”。

“也正是從崖山起,在異族的奴役下漢人的思想開始變得保守,面對外侮,大多數漢人的精神漸趨於麻木了。盡管後來,高皇帝起兵反以蒙元,我漢人在宋亡之後八十多年復國成功,但繼起大明,卻無形中還是受到了蠻族政權體制的影響,觀明之弊政,如戶籍、賤戶、酷刑等皆襲於蒙元,其行趨於保守。高皇帝後,自惠宗起(建文),經過兩百年余年開智,我漢方才稍現昨日之舊貌,如若再有百年,想我漢人必可重拾先秦之風、漢唐之骨,但未曾想甲申年,吳三桂引滿虜入關,令我中國再陷深淵……”

在提及吳三桂時,朱宜鋒更是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若非他吳三桂,中國又何至如此!

“滿清入關,相比於蒙元的野蠻,滿清猶為可恨,其非但以‘剃發易服’殺盡我漢人中有風骨之士,更以‘文字獄’誅盡我漢人中高賢之士,刪書、焚書更數不勝數,其亦並通過科舉選以‘奴性’之士人,為制我漢人更是盡行‘以奸制善’‘弱民’‘愚民’的法家弱民之道,我們在他們的奴役下,變得日益保守、麻木,兩百余年奴役,這個民族的之精神、靈魂已經被野蠻民族摧殘得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