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生異

應該如何?

這個問題擺在了胡林翼與左宗棠的眼前時,兩人頓時陷入沉默之中,實際上,從朱宜鋒先聲奪人的“闖”進來之後,便牢牢的占據了道德的至高點。

任何讀書人都無法否認“春秋大義”,無法否認華夷之辯,這甚至是儒家文化的核心之一,也正因如此,才會使得朱宜鋒從一開始,便處於了不敗之地。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兩百年來滿清朝廷對漢人的奴役、屠殺,對漢人官員的打壓、不信任,同樣也是無法回避的現實,甚至就是早年間,他們與如賀、林等朝中大員秉燭夜談之時,其亦曾得以教導授以為為官之道,而兩位大員亦曾直言“朝廷對漢人‘乾隆、嘉慶間,防畛猶嚴,如嶽襄勤公之服金川,二楊侯之平教匪,雖倚任專且久,而受上賞、為元勛者,必以旗籍當之’。不使漢人掌據重要兵權,乃是‘先皇措注之深意’。”。

如賀林者之所以會如此教導後輩,無非是為了免他們因年青氣盛“誤涉禁處”,換句話來說,這種不信任同樣影響著他們對清廷的認同,只不過在此之前,清廷又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但現在呢?

卻多出了其它的選擇,可這個選擇對於他們來說,卻又委實太過難以做出。畢竟兩人的社會關系、家庭背景使得他們做出這一選擇時,不知將會牽連多少人。

在兩人陷入沉默時,感覺有些口幹的朱宜鋒,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或許他的才學不及兩人,但他卻非常清楚,在後世之所以會有左宗棠曾欲投太平軍的謠言,實際上正是與其個人經歷中一些“疑點”所引起人們的猜測。歷史上鹹豐三年九月,左宗棠離開張亮基幕府回到家鄉後,堅持暫不“出山”。後任湖南巡撫駱秉章三次禮聘,他都“托詞謝之”,頗有點蟄居待時的意味。這明顯與他建功立業、“以諸葛亮自期”的抱負不符。

盡管根據後人的分析,其在歷史上欲投太平軍為假,但另一方面在離開張亮基幕府後,左宗棠當時確實想沉下心來,深入觀察一下眼前的時局形勢,以便把握復出的時機,而不是盲目行動。這與他平生處世謹慎,遇事深思熟慮的性格特點是相符的。

對於這樣的人,並非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服,但是從其歷史上的“疑點”來看,先前他的一番為滿清辯解話不過只是自壯其聲的甚至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托詞罷了。

自己還有機會!

“可惜了!”

在這詭異的沉寂之中,在放下茶杯的同時,朱宜鋒開口長嘆道。

“只可惜今世些許人等,無意看清時局,甘願為滿清韃虜所用,他日中華正朔匡正之時,又以何面目對於同胞?”

這一番感嘆,聽讓兩人的心思一沉,尤其是胡林翼,對於先是陷入進退而不能的因境,又新遭兵敗的他來說,現在朱宜鋒的這番感嘆,反倒是讓他看到一個機會。可這個機會所擔負的風險,卻又讓他不得不謹慎應對。

“朱大都督,非是無意,而是不可為?”

嚴守本份的左宗棠在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有些不自覺地發出了這個提問。

“怎麽不可為?”

朱宜鋒堅定地反問道。

“湯武革命,順天倡義,三千年來史書贊不絕口。劉邦斬蛇起義,李淵起兵反隋,趙匡胤陳橋兵變,洪武帝驅逐蒙元,皆是世間正義之舉,何曾見史書中指責他們?自從滿清入關以來,其雖欲以屠刀斬盡我漢人之脊梁,然二百年間,漢人之反抗從未間斷過,雖是有康乾所謂的盛世給以百姓些許微利,令其苟延至今,然漢人之反抗何曾言棄?自嘉慶以來,滿人之腐敗日見明顯。到了道光末造,外辱於四夷,內爛於十八省,神人共憤,才有了洪楊起事。方今普天之下,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百姓莫不翹首盼望我漢家再出英雄,驅除膻腥,復我神州。朱某方才興以義兵,以復我中國,只待他日練得十多萬雄兵,必將行以北伐,一舉而克京師,匡正我中華之正朔。只可惜方今世人圍於忠君敬上之小節,無視拯國救民之大義,更加上兩百年屠虐,使得我之士人秉賦拘謹怯弱,終於只為保己身及一家一門之安危、福祉,辜負了億萬百姓的熱望,如此又豈能對得起我華夏之先民!”

左宗棠、胡林翼兩人聽了目瞪口呆,想不到他們奉行的以為可以留芳百世的忠君敬上,竟然被這朱宜鋒譏為“小節”,難道說當真如此?

不!不是的,這朱宜鋒是逆賊,所以,所以……可,可是……在內心深處卻又有一個聲音提醒著左宗棠,其言之有理,也就是在這種思緒的碰撞中,左宗棠才顯得有些茫然不解。

倒是胡林翼於一旁搖頭苦笑道:

“大都督所論,實在高明極了,未曾想,大都督非但長於用兵,更長於蠱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