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當如何

“還請季高教我!既無胡夷之別,又焉有華夷之辯,又豈有尊周攘夷之春秋大義!”

面對朱宜鋒的這一番質問。

左宗棠的臉色立即為之一變,實際上,原本他之所以會這般去說,所說的無非只是“朝廷”之言,對於任何一個讀書人來說,他們都知道,表現上朝廷雖是“清承明制”,其雖標榜“不分滿漢,一體眷遇”,但實際上“滿漢之別”更是深入骨髓,而先前他的那番話,與其說給別人聽,倒不如說是用“官方說辭”來遊說自身。

就在左宗棠的臉色變幻不定時,朱宜鋒更是地一步說道。

“暫且不說甲申年清軍入關後,其野蠻屠戳我漢族之軍民,‘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幾屠盡我漢族之先民之滔天之罪。難觀之其兩百余年之奴役,又是如何?”

得理不饒人的朱宜鋒更是向前一步,壓根就沒有給左宗棠任何回應的余地,雖說未曾學過心理學,可他卻非常清楚,對於左宗棠也好,胡林翼也罷,他們之所以至今無意歸順自己,更多的是基於自身利益考慮。

且不說已經出仕為官的胡林翼,就是左宗棠,其二十歲中舉,可謂少年得志。又得到陶澍、林則徐、賀長齡等高官名流的賞識。當左宗棠18歲時,賀長齡即破格“以國士見待”;陶澍初識左宗棠,“一見目為奇才”;林則徐久聞左宗棠之名,道光二十九年冬,特派人至柳莊,召其會於長沙湘江舟中,“詫為絕世奇才”;鹹豐元年,清廷開“孝廉方正科”,收羅人才,翰林院編修郭嵩燾以左宗棠應舉,但被左氏婉拒;次年,貴州黎平知府胡林翼向新任湖南巡撫張亮基推薦左宗棠,稱譽其“才品超冠等倫”。

而從社會關系來說,左宗棠的親戚師友中不乏顯宦達貴:陶澍、賀熙齡是他的兒女親家;林則徐、賀長齡是他的忘年交;郭嵩燾、郭崑燾兄弟是他的同鄉兼朋友。身處這樣一種社會關系網絡中,左宗棠怎麽可能輕易歸順自己呢?另外,左宗棠從青年時代起就有很高的抱負,經常以諸葛亮自期,立誓要“為播天威佐太平”。封妻蔭子、青史留名是他一生的追求,封建士大夫的正統觀,也不可能讓他站到清王朝的對立面去。

也正因如此,朱宜鋒在反思了最初的“熬鷹”之策後,才會把他放出牢籠,讓其與胡林翼同居一院之中,不過“熬鷹”並非沒有收獲,至少現在已經給他帶來了一個陰影——其性命為他人所握的陰影。至少能令其放棄最初的赴死之念,進而珍惜性命,現在朱宜鋒知道自己必須要打碎他心中最後一點堅持——也就是所謂的“正統觀”。

“兩百余年間,滿清如何待我?其所行所為無不是歧視與壓迫之策,其以屠刀殺我百姓於先,逼我改行滿人辮發服飾於後,其亦於全國各要地分駐八旗,以監視、鎮壓漢族;更野蠻圈占我漢人之土地;大興文字獄,毀我之文明;滿清八旗者,更是享盡特權,其言道‘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可數百萬旗人卻享有不服徭役、不納錢糧的特權,自七歲起,即可支領一份錢糧,此前落地之時亦可支領半份,如此種種焉有平等之說?”

朱宜鋒的話語落在胡林翼、左宗棠耳中只讓他們兩人的臉色微微一變,他們又豈不知其所說的是事實,別的不說,就是那所謂的被些許人吹捧的“雍正朝三大德政”的“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其本意又豈是為了“官紳一體”。其原因不過只是因為朝廷之財力無力奉養兩個“不當差、不納糧”的群體——雖說有人言道前朝財力之困盡因“官紳不納糧不當差”,可實際上卻絕非如此,前朝官紳又有多少?縱是現今大清國立國兩百余年至今秀才舉人累加不過只有百余萬人,而引比之下,不服徭役、不納錢糧且生下便有落地銀的旗人,歲歲年年又豈之百萬之數。

那所謂的“官紳一體”,表面上看似“為民”,實際上不過只是為了壓榨漢民以恩養旗人罷了,至於所謂之“德政”,更是荒唐至極。除去少數只知迎奉者,又豈會有任何知其本意的讀書人言道其為“德政”。

“何為正統?何為正朔?季高、潤芝,你們皆是當世之賢,還請教我?”

又一次,朱宜鋒再次反問道,而他的反問卻讓胡林翼與左宗棠的兩人的心情如同海水落潮似地正在一寸一寸地向下跌落。而心神恍惚的左宗棠更是拿起茶杯喝起茶,不留意時茶葉進了口中,他便於口裏慢慢嚼著,這茶相比於過去卻是極為苦澀,沒有一絲茶香。

“如今滿人的江山已經百孔千瘡,腐爛朽敗,而今正值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之時,滿清卻一意持續施以民族壓制,任由東南海上之威脅,而不思變革,無意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