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辯斥

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大樂事之一。

能夠在武昌見到左宗棠,完全超出胡林翼的意料,而在最初的驚喜之後,在聽說了其的遭遇之後,兩人卻也沒有了初時的驚喜。

畢竟現在他們兩人同為階下之囚,又何喜之有?

不過,相比左宗棠最初的遭遇,現在他們兩的待遇卻與之過去截然不同,至少在這院中再也不用忍受大牢中渾濁的氣味以及粗劣的食物,兩人亦可以一起談論時局、文章,倒也樂得悠閑。

對於多年未見的兩人來說,作為世交兼摯友他們,此時更多的是談論著時局,雖說身陷“階下”卻並不妨礙他們關心這時局,畢竟,他們兩人從來都是志在天下。

“……制軍於軍謀一切專委之我,又各州縣公事稟啟皆我一手批答,晝夜無暇……制軍待我以至誠,事無巨細,盡委於我,此最難得。近時督撫,誰能如此?”

此時左宗棠口中的“制軍”,指的自然是那位同樣身陷牢籠的前湖廣總督張亮基,提及當初張亮基對自己的信任時,左宗棠不禁為之感嘆一番,緊接著話鋒略微一轉,又長嘆道。

“只可惜他日制軍信得他人之言,未能及時入以武昌,而以岷樵孤軍而入,若當初朝廷與制軍以欽差大臣剿賊,吾與岷樵佐之,漢賊何遂猖狂至此……”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每每反思湖北局勢時,左宗棠總會感嘆著“時誤”,在他看來,這漢賊陡然而起,全是因其抓住了湖北地方無兵的機遇。

“季高,漢賊能有今日之勢,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與左宗棠的憤憤不平不同,胡林翼也曾反思過自己的失敗,不過因為他曾直接與義軍交手的關系,所以他看待的問題的角度卻又與其不甚相同。

“以為兄看來,這漢逆之勢,全在其攜以勁旅,其兵卒非但長於火器,更能令行禁止,於沙場上更是舍生忘死,只是拼殺,而不顧惜性命,其悍勇遠比尋常兵勇所能相及!”

因為比左宗棠大上數月的關系,加之兩人又是世交兼摯友,所以胡林翼自然是以兄長自稱。

“確實如此,每每想及那日數百賊騎入城撕殺悍勇之狀,總是令人膽戰,以至就連制軍亦時而從噩夢驚醒!賊逆悍確實罕見!”

雖說未曾親身上過戰場,可左宗棠卻於牢獄中聽說過那日武昌破城時,那些賊騎是如何縱橫馳騁,如何以數百騎而大破萬人兵勇,也正因如此,他才相信了史書中天聰十年遠征朝鮮時,四萬守軍被三百清軍騎兵大敗的記載,想那日,莫說是萬余兵勇,縱是有兩萬兵勇又能如何?不過只是一群待宰之羔羊罷了。

“季高,可曾注意否,這漢逆練用,盡用西洋之法?”

“西洋之法?”

先是微微一愣,隨後左宗棠便說道:

“對西洋練兵之法,小弟倒是不曾了解,還請兄長告知。”

胡林翼立即侃侃而談起來:

“當年,林文忠公往雲貴任職,為兄曾得文忠公之訓,文忠公曾言,西洋兵鋒之銳,一為槍炮之利,二為兵卒操練……”

在其一一言道著,這一路上對義軍觀察得出的結論,胡林翼又感嘆道。

“當時,為兄曾以為林文忠公所言‘洋寇聞鼓而擊,雖九死亦不潰折’盡是誇張之言,可那日,與大營之中,其不過區區三十余人,卻敢挺槍悍不畏死沖擊兄之中軍,實在是讓人……”

搖著頭胡林翼似乎是在為自己當初妄自尊大而自嘲。

“我等皆以,欲剿平匪亂,非得以團練代以綠營,以我鄉間士紳為管帶、招募鄉勇,用以戚繼光成法編練團勇,既可平以匪亂,可那匪卻只是如粵匪一般之流寇,兄所率領之黔勇,無一不是於貴州剿匪數年之精銳,其悍勇可謂之非常,可雖是如此,卻不擋其迎頭一擊,由此可見,這以戚法練以團勇恐已全不全時宜了!”

“若是如此,那湖南……”

想到湖南老家,左宗棠的心思便是一沉,現在湖南也就只有嶽州的曾國藩率領的團勇有一戰之力,可現在楚勇、黔勇先後悉數敗於賊逆之手,萬一賊逆進襲湖南……

“湖南暫且應該無事,如為兄所料不差的話,其如今定湖北,以其穩打之心,必將先經營湖北,方才會再圖他地。”

這也正是義軍與太平軍最大的區別,相比於後者,作為義軍大都督的朱宜鋒,更強調穩紮穩打,以鞏固根據地。而朱宜鋒之所以會這麽幹,完全是受少時玩過的如紅警之類遊戲的影響,先經營好自身,不停的建廠、造兵,等到實力發展起來之後,再一路平推。在他看來,這是最穩當的辦法。

而在左宗棠、胡林翼看來,這正是其才是朝廷真正心腹之患的地方,畢竟於他們眼中“不事生產”全憑劫掠的“粵匪”,根本難成大事,反倒這看似臣服“粵匪”的“漢逆”,其對朝廷更具威脅,因為在其經營之下能化湖北的財力、人力為已用,進而“祝亂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