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辮子

任爾歸鄉!

在這一聲許諾之後,胡林翼與左宗棠發現守在院外的衛兵撤下了,只留下幾名仆傭,換句話來說,現在,他們從階下囚,變成了客人。

成了大都督的客人。

這種身份上的變化,卻讓兩人似乎有些不甚適應,當他們嘗試著第一次走出院子時,便發現其並非只是嘴上說說,非但院外沒有了看守,就連同他們出去時,亦無人跟隨,只要願意,他們隨時都可以離開。

直到這時,他們才算相信了朱宜鋒先前之言。

不過他們顯然並不了解朱宜鋒,或者說並不了解張森,或許這院外沒有了看守,甚至他們兩人出門時,亦無人跟隨,但實際上,從離開院子開始,便潛伏有監視兩人的探子,就像此時時,他們兩人雖說已經在武昌街頭逛了近一個時辰,但身後卻始終跟著兩名看似與其一般逛蕩著的探子,只不過因為這探子不時為路邊的“路人”接替,使得精明若是兩人亦未曾發現有人跟蹤他們。

“季高,你這武昌,似乎一日比一日更熱鬧了!”

行走在武昌的街頭,胡林翼對身邊的左宗棠笑說道。

“確實如此,朱宜鋒雖起於草莽,可卻也是心懷一番赤子之心,當初其奪下武昌後,那時武昌全城盡為赤地,其奪城立即設以粥棚,又行以工賑,活武昌、漢口、漢陽百姓豈止十數萬,正因如此,此人……”

原本左宗棠欲說其為“朝廷之心腹大患”,但話到嘴邊,他卻又是一陣苦笑,自從那日為其一番搶白之後,其一言一語便烙在了他的心底,以至於非但不能將其之言清出腦海,甚至就連心底之念亦早已動搖。

若是說先前被關於牢中,對牢外之事大都無處得知,那麽現在被放出在牢獄之後,左宗棠卻突然發現他眼中的這曾經的“十惡之徒”卻遠非他想象的那般“不赦”,甚至其雖是“賊逆”卻做到了官府當初未做之事,比如這賑濟三地百姓的義舉,便是當初官府所未曾做之事。

活民十數萬,盡收湖北民心,這才是“義軍”與“粵匪”之大不同。

“心志頗高啊!”

“當初粵匪入城前,曾言道與民無擾,言必稱為民,可數日後,盡擄城中之民,而反觀其入城後,先以安民告示定以民心,再設粥棚、行工賑,如此武昌方才大定,由此可見,其所圖謀遠非粵匪所能相比!”

相比於左宗棠語間的感嘆,胡林翼的言語中卻又帶著些許贊賞。

“畢竟,這安天下者,首在治民!今日其雖未見做到與民無擾,可能於此之時做到這些,已經實屬不易了。”

“確實如此,不過那粵匪焚孔廟、毀詩書、信邪教,但是朱大都督卻是用洋人,習洋術,傳洋教,長久以往,這國必將不國。”

雖說左宗棠現在對義軍的敵意已經全然淡去,但是隨著對武昌的了解,可卻又生出了新的疑惑,比如說像這武昌現今興辦的“文山義熟”,雖為義熟,所教所授卻是洋學,甚至教授者亦為“洋僧”。對於出身書香門第的他來說,從小接受儒家思想熏陶,研讀程朱理學的左宗棠來說,自然有些難以接受。

“為以夷攻夷而作,為以夷款夷而作,為師夷長技以制夷而作。”

恰在左宗棠反對之余,胡林翼的到是道出了這麽一句話來,這是引用魏源的《海國圖志》一書中《原敘》中的一言。因為兩人都曾得林則徐指點的關系,亦曾獲贈該書,自然對此亦有所了解。

“夷之長技三:一戰艦,二火器,三養兵練兵之法。今日義軍之強、朱督之憑者,亦不外江中之縱橫之洋艦、兵丁手中之火器,再者便是其盡行養兵練兵之法,這文山義熟所習者,既是夷之長技爾!”

因為有過為其所敗的經歷,胡林翼反倒是更能接受武昌的這一切。

“其今日所用夷人,不外是為習得夷人之長技,至於傳洋教,不過只是偶爾為之,季高,相經於粵匪,其既不焚孔廟,亦不毀詩書,更不信邪教,如此,已經實屬難得了!”

不經意,胡林翼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由自主的站到了朱宜鋒的一邊,站到了義軍的一方,而不似過去那般,盡數站於朝廷的立場上。

“再則,若是朱督未曾得習夷之戰艦、火器、養兵練兵之法,又焉有今日義軍之強?”

像是為了佐證其話語似的,遠處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那是軍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在這街頭只顯得分外清晰,只見一隊兵士由遠而近走了過來,這一隊士兵身上穿的是氣派挺直的洋式軍裝,肩上背著線膛槍,腳上穿上番毛銅釘皮鞋“噠、噠”的在這街道一走,就讓人看著便感受到其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精氣神。

這些士兵瞧起來順眼,看起來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