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走波拉波拉島的決定從一個村民的耳朵悄悄傳到另一個村民的耳朵。島上的氣氛越來越古怪,誰也不敢公開承認國王要遠走他鄉。在公開場合,大祭司對塔馬圖阿畢恭畢敬,而塔馬圖阿也每天出現在祭拜奧羅的祈禱儀式上。決心加入遠征軍的年輕頭領們安慰了將要被遺棄的妻子。然而在表面的平靜之下,所有的人都關注著一件事——在獨木舟上載滿貨物,為未知的航程做好準備。

食物的補給得到足夠的重視。補充航行中需要的食物相對來說比較容易,只須在陽光下曬幹食物,緊緊地塞成小包,再用鐵樹葉子紮起來。選擇哪種根莖和幼苗帶到未來的島嶼上種植更需要仔細考慮。農業專家們找到一些芋頭根,它能長出灰藍色的塊莖,結出最上等的山芋。他們還從最茁壯的椰樹上選了幾只椰子。面包樹雖然矮小,果實卻十分飽滿,富含澱粉和膠質汁液。白發蒼蒼的圖普那花了三天時間選出了幾只可以食用的肉雞,還有幾條適合烤著吃的狗。他時常提醒大家,他們要去的可能是一座極其貧瘠的荒島。

這一天終於來了。即將離島的消息再也無法禮貌地掩飾。特羅羅用一只巨大的海貝做了一把鋸子,大著膽子將獨木舟上兩個高聳的船尾分別砍掉了十一英寸。“這麽高的裝飾品在長途旅行中風險太大了。”他解釋。

“噢喂!”海岸上的男男女女喊著,“波拉波拉島偉大的獨木舟正遭到褻瀆,噢喂。”特羅羅將刻著神像的船尾輕輕地取下來,交給祭司們帶回神廟。在人群的注視下,特羅羅用幹燥的鯊魚皮將斷面打磨光滑。他全程都背對著圍觀的人群,因為他在不住地祈禱:“‘守候西風’號,請原諒我拆解了你。”被迫親手肢解心愛的獨木舟,把它砍得七零八落,特羅羅深感恥辱。這恥辱生出無法消解的怒氣,而怒氣則使他們的出走事件成為整座島嶼永不磨滅的記憶。

離開殘缺的獨木舟,回到自己的草屋後,特羅羅的怒氣更盛。他撲倒在地,用力捶打著露兜樹墊。瑪拉瑪走過來,坐在他身旁安慰道:“一到新家,我們就去找幾棵大樹,然後給咱們的獨木舟造幾根新的立柱。”

“不!它們就保留著現在的樣子!這象征著我們的恥辱!”

“你說的是孩子話。”女人責備道,臉色平和。

“我曾是個孩子,”他糾正道,“那時候誰欺負我,我就打他的頭。現在我長大了,哈瓦克島的人欺負我,我卻什麽都不能做。”

“特羅羅啊,”妻子求他,“想想這裏頭的道理。哈瓦克島到底幹了什麽?他們捏造了一尊新神,而且似乎全世界都願意選擇這位新神。他們還沒有……”

特羅羅抓住妻子的手臂:“你沒聽到那條小道消息?”他苦澀地問,“塔馬圖阿走後,誰是新的國王?是哈瓦克島的胖子塔泰。”

瑪拉瑪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竟做出這等事?”

“是的!”特羅羅厲聲說道,“還有,你知道他們居然厚顏無恥地做出了什麽事情嗎?他們建議我拋棄自己的兄長,離開波拉波拉島。他們讓我娶塔泰的女兒為妻,跟他交換地盤!”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這些?”

“到現在我才想明白。”他無力地回答。跟往常一樣,特羅羅一感到恥辱就馬上制訂一套草率的計劃。“瑪拉瑪。”他急匆匆地說,“到山那邊去把所有願意為獨木舟劃槳的人聚集起來。”

“你要幹什麽?”她懷疑地問。

“我要帶‘守候西風’號試航,看看新的船尾好不好用。不管誰問,你就這麽說。暗地裏告訴所有人,必須帶上他最順手的戰棍。”

“不行,特羅羅!”

“你想讓我們不報仇就這麽偷偷溜走?”

“是的,這不是恥辱。”

“也許女人不認為這是恥辱。”特羅羅說。

瑪拉瑪仔細思考著這麽幹會不會出人命,哈瓦克島會不會派獨木舟來復仇,果真到了這一步,北上逃亡的行動也將被迫中止。然而考慮良久,瑪拉瑪卻說:“既然男人本性如此,特羅羅,你不能不報這個仇就偷偷溜走。願天神們護佑你們。”

就這樣,在動身去努庫希瓦島的兩天前,中午剛過,恰逢一陣不疾不徐的西風,預示著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暴即將來襲。三十名意志堅定的劃槳手加上舵手希羅和領航員特羅羅,從波拉波拉島起程去為獨木舟試水。小船靜靜劃過環礁湖內淡綠色的水面,毅然駛入外海那黑色的波濤,那裏的洋面在狂風的抽打之下已變成洶湧的巨浪。獨木舟前後搖擺、忽快忽慢地試著速度,然後升起船帆借著風勢向前猛沖了一段。獨木舟漸漸駛離了島嶼的庇護,這時,特羅羅問:“大家都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