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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員他給蔣介石施加壓力,要求納粹放過猶太人。”孔祥熙接過話頭,“這是他應該做的事,你知道的,他是上海之王。現在,已經有一萬猶太人在這個城市了,也許是一萬二,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可以說,這些人,都在他的保護之下。”

“可問題是,他是個自作主張的人。”

“你說得對,”孔祥熙吐了一口煙:“但是,我必須去努力。因為,如果有人能夠在猶太人事件上逼迫蔣介石的話,這個人只能是杜月笙了。”

“還有,如果有人能夠逼迫杜月笙去施壓於蔣介石的話,這個人只能是你了。”林鳴加了一句,他們相視而笑。幽暗的酒吧裏,煙霧繚繞,他們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彼此心領神會。

艾迪.瑞奧登攢足了買船票的錢,在這年的七月二十六日回美國去了。從這一天起,國王樂隊缺了個鼓手。托馬斯顯然有點焦頭爛額了,他把樂隊裏的人員又調整了一番,將阿隆佐的擊弦貝斯移至開頭部分,用一種沖擊的效果瞬間吸引聽眾。樂隊只剩下了八個人:兩個薩克斯,三個銅管,樂器的配置有點頭重腳輕。而小號手塞西爾.普拉特很可能是下一個離去的人,他還有點積蓄,路費是足夠了。那樣一來,整個樂隊就更加不平衡了,托馬斯深知,現在的樂隊,猶如大海中一艘即將沉沒的輪船,而他卻是那個掌舵的人。

午夜過後,劇院的氣氛開始松弛了,一般來說,都是這樣的。這個時候,門口的警衛也輕松點了,森岡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當時,樂隊正在演奏艾林頓公爵的《藍色漫步》(Blue Ramble),托馬斯一眼就認出了出現在門廊上那個結實的身影。不僅托馬斯,別人也認出來了,因為,就在森岡坐下不久,托馬斯看見周經理和刀豆立刻進入了狀態。

托馬斯感覺身上在出汗,他弓下腰,更用心地彈奏著這支緩慢而跳躍的曲子,努力讓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查爾斯和歐內斯特兄弟倆層層遞進的薩克斯聲中,樂曲詼諧而激蕩地循環展開。幸運的是,這首歌的旋律節奏一直很簡單,直到在十二小節循環中的B段,突然吹出一個延留和弦,六個聲部亮出一個第九音,這個突如其來的第九音由埃羅爾.馬特在長號上吹出來。這是這支曲子的點睛之筆,一個出乎意料的第九音,一個命運的轉折,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就在不經意間,生命的整個運程發生了逆轉,而正是在這個時候,森岡走了進來。這支曲子結束後,托馬斯宣布休息。一會兒,舞廳中央和舞台上都空了,跳舞的人們回到了他們自己的座位上,樂手們也去找地方休息一下。

燈光忽明忽暗中,森岡站起了身,在桌子間穿行。周經理和刀豆緊緊地尾隨著他。可森岡走進空蕩蕩的舞廳中央,他們兩人就不能這麽明目張膽地跟著他了,於是他們趕緊繞到舞台的另一邊,站在大約十米開外的地方,緊張地盯著,監視著他的下一個舉動。

森岡的聲音很洪亮,他們聽見他大聲地說道:“格林先生,太棒了!”

“謝謝您。”

“我非常喜歡爵士樂。”

“您來聽音樂,我感到很榮幸。”托馬斯感覺自己在發抖,他不由自主地也提高了音量。

“這是爵士樂唱片,來自於外交通道。”說完這句話,森岡突然壓低了聲音,簡直就像是在耳語了,遠處的周經理和刀豆什麽也聽不見了,而森岡的嘴唇幾乎都沒動:“據我得到的情報,中國人在監控你。他們想利用你來殺了我。”

“外交通道?您太幸運了。”托馬斯高聲說道。接著,他也壓低了聲音說:“我知道。”

“對,所以我就給你拿過來了。”森岡大將一邊大聲地說著,一邊將一張裝在紙袋子裏的樹脂七十八轉粗紋唱片遞了過來:“給你。”他又壓低聲音說:“我會邀請你去一個地方,你就說你會去的。但是不要去,明白嗎?不要去。”

“您太客氣了,這是新出的唱片嗎?”托馬斯裝作看紙袋子上的標簽,壓低了聲音說:“我明白了。”他擡起臉,高興地叫道:“貝西伯爵管弦樂團!太好了,我的樂手中有七人是從這個樂隊來的。”

“是嗎?”周經理和刀豆越靠越近了,森岡不再低聲說話了:“現在他們有了一個新的薩克斯風樂手,他的名字是萊斯特.揚,我從來沒聽到過那樣的聲音!你拿去聽吧。”

“好。”托馬斯說著翻過了唱片:《淩晨一點的跳躍》,貝西伯爵管弦樂團。“萊斯特.揚,謝謝您,我回去聽。”

森岡淺淺地一鞠躬,快速地轉身離開了。

他一走,周經理和刀豆立刻就圍過來。托馬斯心裏緊張得在尖叫,可他盡量不動聲色地說道:“他過來是為了告訴我,他喜歡我的演奏,還給了我這張唱片。”他把唱片舉起來一晃,“他讓我聽聽這位薩克斯樂手的演奏,萊斯特.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