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3/9頁)

坐在林鳴前面的宋玉花,此時心裏也充滿了恐懼。而且,她還能看見林鳴所不能看見的一幕。那是杜月笙的眼神,陰暗尖銳,隨著這眼神在森岡和托馬斯身上來回遊走,變得越來越凝重。那目光裏,是冷冷的算計籌謀。她很清楚杜月笙心裏在想什麽,現在,幾乎可以肯定,誘餌就是托馬斯了。她的心一陣抽搐,她不敢想下去了,她不願看到任何不幸降臨到這個和她只說過一次話的男人身上。

演出結束後,她跟在她的主人身後下樓了,老火鴉和花旗阿根走在前面,在擁擠的人群中開出一條通道。

誰也沒有注意到,森岡也從大廳的另一邊擠過來了,宋玉花幾乎都走到門口了,才看見了他。托馬斯此時就站在門口,跟客人們致謝道別。

森岡此時也擠在人群中,就在她前方不遠處,大概一米左右的距離吧。看見他的背影,宋玉花禁不住顫抖了一下,整個人瞬間如同遭到電擊一般燒灼起來,下意識地想往後退。她都能看見他的後頸了,看見後頸正中一顆深色的肉瘤,她感到一陣反胃。他的皮膚是褐色的,是被日本的太陽曬出來的褐色。他們離得那麽近,她幾乎能聞到他的氣息,這股來自於她仇恨的男人的氣息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隱隱聽見他用英語和托馬斯說了幾句話。

“你是怎麽來的?”她聽到他在發問,“這是我的名片,也許你會用到,拿著吧。”她看見他把名片塞到托馬斯手裏,然後淺淺一點頭,隨著人流出了大門。

宋玉花在後面怒視著他,任由人流將她推送到托馬斯的前面。托馬斯看見她,一下子呆住了。她的眼光避開了托馬斯,巡視著四周的人群,就在經過他身邊的一瞬間,她極其敏捷地將托馬斯手上的名片打掉了。名片掉在了地上,消失在人們的鞋底,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她的眼睛雖然直視前方,但是,在他身邊經過時,她能感覺到他的注視,那是帶有熱度的注視。

不光是她感覺到了,杜月笙也感覺到了,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他回頭喊了一聲:“玉花!”

“我來了。”她應答道。收回目光,低下了頭,她溫順地緊跟了上去。

第二天,林鳴問托馬斯:“他和你說話了?”

“他問我是怎麽來到中國的,還塞了一張名片給我。”

“烏龜王八蛋!你把他的名片扔了嗎?”

“嗯,他一走,我就扔了。”托馬斯沒提見到了宋玉花。即使她在他的面前只停留了一秒鐘,這一秒鐘已經讓他欣喜若狂了。在那個人擠人的大廳裏,沒有人注意到她打掉了他手上的名片,只是這樣片刻的交匯,已經讓他覺得離她那麽近。從她燃燒的眼睛裏,他看到了她沉重的呼吸,也看到了從她心底升騰而起的火焰。他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她,直抵她的內心深處,就在那個人群湧動的大廳裏。

“你做得好,”林鳴說道,“還是說森岡吧,如果他再來找你,盡量少跟他說話,免得被人偷聽。也不要答應他在任何地方會面。”

“這些話你已經都說過了。”托馬斯溫和地說道,雖然他實在看不出一個日本軍官能把他怎麽樣。而且,他覺得他和森岡之間不會再有交談了。

可是,不到一個禮拜,這層薄薄的安全帷幕就被撕開了,森岡又來到了皇家劇場。這一次,他沒有久留,而是只聽了一支曲子。不過,在他離開之前,他突然站起身,走向了舞台。托馬斯被他這一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呆了,從他的鋼琴椅上欠起了身子,他看見周經理和刀豆也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悄悄地試圖湊近。

“彈得很好,”森岡說道,語氣顯得有點嚴肅,托馬斯回答道:“長官,謝謝,謝謝。”他故意用了種植園工人的口音,好讓周經理和刀豆解除戒備。森岡沒再說什麽,鞠了一躬後,就離開了。周經理和刀豆似乎也很滿意。

然而,托馬斯卻止不住地顫抖著,演出一結束,他就跑到了安雅居住的地方,按響了她家的門鈴。他按了一遍又一遍,可她就是沒有下來。她窗口的燈亮著,通常,這意味著她不在家,可是,她會在哪裏呢?他擡腕看了看新買的金表,現在幾乎至淩晨三點了。

其實,這個時間,在上海,還有很多人依然未眠。雖然離他和森岡的上一次對話才過去兩個小時,但是,杜月笙已經把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細細推敲過了。

第二天下午,杜月笙把林鳴叫到了華格臬路。林鳴走進了二樓的那間書房,書房裏安安靜靜,鋪著厚厚的地毯,木質百葉窗緊緊地關著,把初夏的熱氣都關在了外面。和平常一樣,杜月笙顯得平靜沉著,沒有一絲不安,他的聲音也像石頭一樣硬冷。“一個禮拜裏面,他兩次去找那個美國人。”他告訴林鳴,“我們要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