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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狗場。”查爾斯說,“他們說,運氣好,賭贏了的話,就能買上兩張船票了。話說,如果這裏真的打起仗來,那我們都得跑。”

托馬斯聽了無言以對。

“難道你就不害怕?”查爾斯問道。

“當然怕,但是,在老家,我也害怕,所以才會選擇離開。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這裏。”

他們兄弟倆互相看了一眼,低下了頭。“我們也一樣。”歐內斯特說道。

“如果他們入侵上海,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們就得找個地方躲起來。不過,我們又不參與戰爭,無論哪一方贏了,都和我們沒關系。再說,他們都想聽爵士樂,無論戰爭的結果怎樣,我們應該還能繼續演奏。”

這兩個男孩又對視了一眼,歐內斯特說:“我們會留下來。”

“再也不回去了。”查爾斯附和道。

“尾巴,”歐內斯特話鋒一轉,“你昨晚上哪兒去了?”

“你怎麽管起我來了?”

“華叔告訴我,你今天上午七點才回家。”

“真的?這是他說的?你這個調皮鬼。”托馬斯很喜歡這個男孩,這個機靈的孩子在上海待了一年半,現在一口流利的洋涇浜,和當地人可以沒完沒了地聊天了。而托馬斯到現在為止都還沒學會幾句洋涇浜,更別提上海話和國語了,對於他來說,那真是太難了。其實,托馬斯在上海遇到的樂手中,也沒有別人能講上幾句上海話或者其他地方方言的,這兩兄弟的機靈勁兒讓托馬斯很喜歡。

看著這兩個快活而開朗的男孩,托馬斯脫口而出:“嘿,你們兩個,別自己租房子了,幹脆搬過來和我住吧。”他們一聽這話,就咧開了嘴,他知道他的提議是對了,何況他自己也需要伴。這個屋子裏,有太多的空房間了,他一個人住在這裏,很寂寞。現在,夏天來了,這個屋子裏的空氣黏滯悶熱。冬天的時候,沉默寡言的老朱是這棟屋子的供暖大使,現在,他把窗戶都打開透氣,還各處放了好些扇子,供大家隨時取用。

“我會跟林鳴講的,”他告訴這兩兄弟,“把你們的東西搬過來吧,今晚就住下來。”

兩天後的晚上,也就是一九三七年六月的第三個禮拜三,森岡第一次走進了皇家劇院。

當時,杜月笙正在他的包廂裏,宋玉花、林鳴,還有他的保鏢,就圍坐在他的身邊。起初,沒有人注意到他進來,他穿了一身不起眼的便衣,找了張靠墻的桌子坐下。直到他跟侍者要了一杯威士忌,大堂經理周先生才發現了他。他腳步匆匆地上了樓,一把拉開了包廂的簾子。“他來了,”他氣喘籲籲地說,“那個大將。”

“是嗎?在哪裏?”杜月笙問道,順著周先生的手指看下去:“哈!看見了,這只汽油桶。”

包廂裏的人都緊張地往下看,看向對面包廂的下方,那裏坐著一個長得粗壯結實的日本人。“沒娘教的混蛋。”老火鴉罵了一聲。

“他真的在城裏到處設立作戰指揮部嗎?”花旗阿根問道。

“是的,”林鳴很肯定地說,“好像上海已經是他的地盤。”

此刻,他們都瞪著他,人人都怒氣沖沖。因為憤怒,他們總算有了一個共同的仇恨對象。

“他娘的×,”杜月笙恨恨地罵道,“滾他媽的蛋!”

“讓我收拾了他,”花旗阿根氣沖沖地說,“就在今晚。”

“別沖動。”杜月笙伸出了一根手指,花旗阿根立刻就不出聲了。

杜老板一語不發地坐了很久,盯著樓下的那個日本軍官,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冷血動物瞄準目標,隨時準備出擊的陰鷙神情。然後,在他開口說話之前,他回頭看著花旗阿根,眼神溫和得就像看著一只喜愛的寵物:“首先,我們要找到他的弱點、他的軟肋;然後,我們要找準時機,打他一個措手不及;最後,我們才會殺了他,一步一步慢慢來。你們就看著吧。”

聽著這番話的時候,林鳴的雙膝簌簌發抖。樓下,森岡饒有興致地盯著托馬斯,他的這種偏愛非常明顯,他們都感覺到了。

他看著樓下,身體裏面一片寒涼。下面的舞台上,完全蒙在鼓裏的托馬斯正在示意下一支獨奏曲。接著,查爾斯和歐內斯特開始了一段大三度的薩克斯,兄弟倆的表演帶有明顯的炫技成分,他們就喜歡耍酷。雖然排演了無數次,這樣的演奏已經駕輕就熟,但是,兩人之間依然有著可貴的默契。大三度明亮飽滿的旋律洋溢著樂觀的情緒,每一次,聽眾都會被感染,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就被調動起來了。他非常善於編排曲目,這個小格林,即使樂隊只剩下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九個人,他照樣還能讓樂隊顯得陣容強大,氣勢飽滿。他非常受歡迎,是林鳴的搖錢樹,更是林鳴的朋友,是他從事音樂經紀以來,結識的第一位真正的朋友。這個婊子養的日本大將就不能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嗎?他就不能立刻起身,離開這裏,上別的地方去嗎?林鳴的目光,落在這兩個讓他揪心的人身上,心裏卻翻滾著這些哀傷而無奈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