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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和媽媽在一起。他把杯盤都洗幹凈了,清空水槽的時候,悲傷和著洗碗水,一起流走了。他在這個屋子裏出生,在這裏長大,從來沒有離開過。每一塊地板的紋理、每一條墻紙的縫隙,他都熟悉,可這一切就要結束了。如果她走了,他也要搬出這裏了。可是,到哪裏去呢?去寄宿家庭?還是去西部?聽人們說,西雅圖有工作機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推開了她的房門,準備好被疾病的味道包圍。那是一種奇怪的、帶點甜甜的味道,現在,那種味道來了,裏面還摻雜了一絲陌生的氣味,或者,那是白天某一位訪客帶來的吧。“媽媽,你感覺怎樣?”

沒有聲音,他停頓了一下,是不是該讓她睡著?

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房間裏昏暗的燈光,於是,他看清楚了,她躺在床上,她看上去平靜極了,一動不動,好像整個人都沉進了床墊裏。“媽媽?”他又叫了一聲。

他把一只手放在媽媽的手臂上,倏地跳了開來,仿佛碰到了一只燒紅的爐子。其實,那不是燙,而是,冰冷。他又碰了碰她,這一次,他動作放慢了,在他的內心,一切都崩塌了。

“他會上門裁衣服,但不會待很久。”

“先生?”是華叔,還站在他面前,看他沒反應,又叫了一聲。

你看著那張床,看到媽媽走了。哦,對了,他的衣服。變賣了所有的家當,包括那架鋼琴之後,他什麽也沒了,只剩下兩套西服,幾件衣褲,皮鞋,還有一只皮箱。那是他爸爸留下來的皮箱,現在,皮箱裏面裝著他最喜愛的音樂作品,那是他的心血,一輩子的積累。“可我只有這些衣服。”

華叔搖了搖頭,說:“裁縫晚上會來。”

“我沒錢,我還沒拿到薪水。”

華叔的眼睛眨巴著,有點不耐:“先生,你的支票過半個月就來了,裁縫那裏可以打個三十天的欠條,沒問題的。”

“這樣啊,我知道了。”托馬斯說道。這是他以前沒操過的心,就是想操也沒那個能力,“那就沒事了。”

說話間,年齡最小的打雜工小孔沖了進來,嘴裏嚷嚷著上海話。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一位有點上了年紀的黑人緩步跟了進來,他步態悠閑,晃晃悠悠的,這種步態在托馬斯看來很奇怪,簡直不像個美國人。這位老黑人頭發斑白,眼珠深褐,他打量著餐廳,眼神慈祥而充滿善意。他笑著對托馬斯說:“你這裏不錯,很好,很好,我們,都是富豪啦。”

“深有同感。”他站起了身,伸出了手,“托馬斯.格林。”

“阿隆佐.羅賓斯,低音貝斯。今天是你的第一次排演,我來接你。”

“謝謝你!”

“我可不想讓你孤零零地一個人過來啊。”

“心領了,是羊入獅口嗎?”

“哦,不不,”阿隆佐咧開嘴笑了,他喜歡這個年輕人謙遜的幽默,“當然不是。”

“吃過早飯了嗎?”托馬斯指了指那些盤子,都空了一半了。

“謝謝,我吃過了。”

“那好。”那就別耽擱了,他聳聳肩。他穿著一件陳舊的淡褐色羊毛外套,單薄的衣料不足以抵擋外面的寒氣。站在穿著考究的阿隆佐旁邊,更是顯得寒酸。“走吧。”他拎起了跟著他到處漂泊的小皮箱。

冬日的陽光灑下來,弄堂裏熱熱鬧鬧的,很有生氣。路邊有很多小吃攤,還有穿著厚棉襖的小販,推著小車賣吃的。他們走過去的時候,剛好一鍋生煎熟了,攤主掀開巨大的平底鍋蓋,一股熱氣裹著香氣撲鼻而來。“跟我說說國王樂隊吧,”托馬斯說,“樂手們都是從哪裏來的?”

阿隆佐點點頭:“嗯,第一批樂手來自於堪薩斯城的雷諾俱樂部,是和本尼.莫頓他們一夥的。去年,本尼因為做扁桃體切除手術而猝死,於是,這個俱樂部由比爾.貝西接手。你肯定聽說過貝西吧,大家都叫他貝西伯爵,因為他不管走到哪兒,手裏總是拿著名片,嘴裏說著:‘小心小心,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來了。’你知道他吧?”他們走到了弄堂的盡頭,阿隆佐招手叫車。

“他從東邊招了一些新人,像赫塞爾.伊文思,所以他也得踢掉一些老家夥,”阿隆佐說道,“那些人於是就找到了我們,加上兩個從沃爾特.佩吉的舊部藍色妖魔樂隊出來的,這就組成了國王樂隊。我們一起在堪薩斯城表演了六個月,林先生就來了,於是,他把我們都帶到了這裏。”

“我可不知道他跑了那麽遠,還往東部跑到了堪薩斯城去招人。”

“告訴你吧,幸好他跑得遠啊,這可是我們的福氣,這個地兒沒話說啦!那麽,他是從哪兒把你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