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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叫有錢用在向上,有粉搽在臉上。古話說得好:風光一時,傳頌百年。大清王朝,能出幾個吳尉文這樣的大財主嘛!”

“對著哩,對著哩,咱鄉黨說得對著哩。”

鼓樂喧鬧聲中,迎親的隊伍下了官道,折進嵯峨山麓一條黃沙鋪過的大車道,朝著一座遠眺如城似堡的寨子漫過去。

安吳堡位於北仲山與嵯峨山的交會線上,在涇陽縣孟侯原、豐原、白鹿原三原之中,是首屈一指的大堡,其他村、堡、寨凡築堡而居者,多為黃土築墻為屏障,抵禦匪患功能遠遜於青磚砌墻的安吳堡了。因此,三原縣的姑娘們都以能做安吳堡媳婦為幸,在她們看來,嫁進安吳堡便是嫁進了安樂窩。所以,每有姐妹嫁進安吳堡,便會受到無數人的羨慕祝福,沿途人群漫路便成為一種常態。此時,盤腿坐得腿酸腰困的新娘子周瑩,伸展開雙腿,掀開紅蓋頭,將車簾撩出一道縫兒,一股春天才有的清新濕潤的禾苗與花草的芬芳隨風撲進轎車內。她忍不住張開嘴,貪婪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舒舒服服吐了一口氣,眼睛直勾勾向外窺視著。她從沒到過安吳堡,也從沒見過吳聘的人,雖然聽人說,背靠嵯峨山麓的安吳堡是一塊風水寶地,北依山嶺屏障,東臨紅塬衛峙,西傍涇河潤田,南有渭水澆地,可謂是一座上有青天佑護,下有厚土植物的樂園。八百裏秦川中,要找到第二處如此得天獨厚的安身立命之所,實在是比登天還難。一輛轎車從一株茂密的皂角樹下碾過,一個年輕的高個兒挑夫,靠在皂角樹幹上,瞪著驚奇的大眼,望著從面前漫過去的迎親隊伍,見坐著新娘的轎車走過來,身不由己地往路中間走了兩步。周瑩透過轎簾縫瞧了個清楚,見那挑夫雖是出力人,但卻長得英武精悍,強壯有力。猛地,她的腦際飄浮出那位素未謀面的新郎官,安吳堡吳尉文老爺的命根子吳聘少爺的形象:他,是高,是矮,是俊,是醜,是胖,是瘦?是大度豪爽,還是猥猥瑣瑣氣量狹小?是善解人意,還是剛愎自用?是知書識禮,還是粗俗不堪?是體健英武,還是弱不禁風?許許多多的疑問使剛滿十七歲的周瑩心潮澎湃,紅雲堆面,耳邊響起母親周胡氏的叮囑聲:“瑩娃,嫁到吳家,進門你就是少奶奶了。自古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屠夫抱豬頭。你一定要知禮守教,謹遵婦道,持家以勤,待人以善,凡事慎思而行。你婆婆早逝,公公已年過花甲,一生裏裏外外忙於商務,上得應侍官宦,下得應酬士農工商,難免有時疏於持家教子、問寒暖於家人。若逢一時不悅事,千萬別耍小性子,做個賢惠淑莊的好媳婦,娘心就安生了……”

周瑩輕嘆一聲,松開手中車簾,眯著眼身靠在轎車隔板上,心隨轎車向前滾動。她的一顆心,一半飛回到三原縣孟店村母親身邊,一半飛進了那個既陌生又神秘的安吳堡內,漸漸地貼在那個她從未見過面、然而就要生活在一起,並為他生兒育女、持政管家的男人胸脯上。

陽春的太陽懸掛在頭頂,照得大地暖洋洋的。坐北向南的安吳堡城門外,鋪撒了黃沙的潔凈路面上,布滿了清晰雜亂的腳印,堡內的鄉民們不約而同擁出城門洞,站在路的兩邊,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向傳來鼓樂聲的方向眺望著,迎親隊伍漸漸走近。高大的城堡上,數十面龍鳳旗迎風飄展,不時發出獵獵響聲。釘滿了圓頭鐵釘的兩扇高大厚重的堡門上,左右兩邊各貼著一個五尺大小的紅雙喜字,兩盞點燃蠟燭的四尺大紅燈籠,把城門洞口照得紅光閃爍。幾個頑皮的孩子站在燈籠下,仰頭指畫著喊叫著:“燈籠燈籠再亮亮,給我娶個好婆娘;燈籠燈籠你笑笑,我和媳婦親嘴了。”

笑嚷聲中,憨厚樸實的莊戶漢子們,立在幾張擺滿鞭炮的方桌後,搖著手裏還沒點燃的火香,大聲嚷嚷道:“快點香,轎車馬上就到堡子門口啦……”嚷叫聲中,一位銀須飄胸、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的老者從城門洞裏走出來,揚揚手說:“別急,別急,聽我指揮,迎親炮要點到節骨眼上,早了三娘聖母趕不到,遲了送子娘娘會不高興,那就麻達啦。”

有人大聲問:“槐樹爺,是啥麻達呀?”

“啥麻達?讓爺告訴你們,迎親鞭炮放早了,三娘聖母會說:好嘛,你們不等我到便放炮,白無常若趕來搗蛋,事就費周折了。迎親鞭炮放遲了,送子娘娘會說:好嘛,你們眼裏沒我,那就讓牛牛娃再睡三年大覺吧。”槐樹老頭有板有眼地說,“三娘聖母和送子娘娘勢利著哩,咱們咋得罪得起嘛!所以,你們就得聽從我指揮,任何人敢違爺的令,今兒個的喜酒就不準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