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流合汙(第5/17頁)

“我們一起去找我的家人談談吧。”他說道。

於是我倆一起鉆進一輛勞斯萊斯小汽車,在淩晨1點鐘的時候挨家挨戶去拜訪他的家人。我沒有參與宋氏家族內部的談話,只能想象他們是如何勸說子文不要孤注一擲。跟他談話的人有高度美國化的妹妹美齡……另一個是他的姐夫孔祥熙。經過幾個小時的爭論後,子文從孔家大院裏走了出來,情緒十分低落。

“事情定了。”他說道,“我不會去了。告訴姐姐我會給她寫信。很抱歉讓你白忙活一趟。”

我開著如靈車般寬敞的轎車把他送回家,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整件事一波三折,我已經被折騰得筋疲力盡,他也顯得非常憂郁。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那天晚上經歷的事情給我留下了最終的印象:無論從個人角度,還是從其代表的一類人的角度來看,子文是夾在兩派對立勢力之間的一個正直的自由派人士。

當年7月,子文確實回過一次武漢,不過是替他的新老板蔣介石傳話去的。南京和武漢之間聯合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前提是立即正式地把鮑羅廷和中國共產黨人從國民黨中“清除”出去。

幾周以來,大家明顯能夠感覺到“最後的日子”隨時可能來到。鮑羅廷已經安排法尼婭動身去海參崴,但在北京卻被東北軍閥張作霖給抓住並投進了大牢。張作霖急切地想扼死鮑羅廷夫人。在中國,扼死跟歐洲的絞死不是一個概念。歐洲的絞死是劊子手用力收緊一個套在受刑者脖子上的鐵枷,而中國人則是用赤裸的雙手把受刑者慢慢地掐死,即便是一個精於此道的劊子手會讓這個行刑過程持續15分鐘以上。整個過程中,受刑者的敵人們都會在一旁仔細觀看,眼睜睜地看著受刑者先是大小便失禁,然後慢慢咽氣。在處死4月從蘇聯使館裏逮捕的那些共產黨人時,張作霖用的就是這種刑罰。

人們立即開始著手制訂營救法尼婭的計劃。她的被捕說明最後的時刻已經臨近。此時此刻,武漢國民政府中剩余的國民黨將領們與蔣介石合作的壓力非常之大。不合作的話,那只有跟這個充其量不過是一個革命實驗的武漢國民政府一起滅亡。蔣介石已經私下裏收買了唐生智將軍,命他秘密調兵進入陣地,準備在7月15日即國民黨政治委員會下次會議召開的日子奪取武漢。

安娜·路易絲·斯特朗當時正在武漢。

我受邀去跟宋慶齡即孫逸仙夫人住在一起……革命在召喚她,她也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這不僅是她自己的心願,也是數百萬普通老百姓對孫文遺孀的崇拜之情使然……朋友們認為她是被迫無奈才待在武漢,都勸她放棄武漢革命政府,甚至連去日本的船都給她準備好了。當她明確表示這是她個人的意願時,立刻引來了一陣冷嘲熱諷,所有人的暗箭都對準了她。

7月12日,子文抵達武漢,並與中央委員會進行了會談。蔣介石托他帶來的消息非常明白:立即驅逐鮑羅廷和共產黨,同南京國民政府聯合,沒有任何回旋余地。由於武漢國民政府早就決定在7月15日的會上正式“清除”共產黨,因此,主要條件已經具備。蔣介石這份最後通牒中其余的內容則是試圖迫使慶齡和她的同僚們向他屈服。

會議結束後,慶齡已經是筋疲力盡,滿心厭煩,但她現在還要私下裏會見子文。子文向她轉達了母親、兩個伶牙俐齒的姐妹和喜歡唱希臘式哀歌的孔祥熙等人表達的各種強迫、威脅和顛覆性的話。然而,慶齡堅定地告訴弟弟:不行,她不會跟蔣介石合作。如果武漢國民政府垮了,她將回到上海,在那裏繼續跟蔣介石鬥爭。

多年之後,美國聯邦調查局公開了一份文件。這份文件顯然是在慶齡和一位美國朋友的談話的基礎上形成的。文件顯示,子文當時嚇壞了,他堅持帶著慶齡離開了位於長江岸邊的住所,一起到外面散步。遠離了那棟住宅和監視那裏的人後,子文拉著姐姐的手,讓她打消返回上海的念頭。他低下頭,小聲告訴慶齡她現在有生命危險,可能會有人從背後對她使刀。慶齡聽了大笑起來,但子文卻一再堅持說,靄齡已經“像前幾次一樣,計劃暗殺她”。

盡管這些話讓人聽了感到心寒,並且還面臨著被自己的親姐姐暗殺的危險,慶齡仍然頑強不屈。

子文給上海發了一封加密電報。

記者希恩前去拜訪鮑羅廷,卻發現他也是個宿命論者:

我將堅持到最後一刻。等他們強迫我離開時我再走。不過別以為中國革命就這樣結束了,或者失敗了。這一切都是暫時性的。它將轉入地下,它將成為秘密的運動,會受到反革命分子的鎮壓,以及帝國主義的打擊。但它現在已經學會了如何組織力量,如何進行鬥爭。一年、兩年,或是5年,遲早有一天,它將再次浮出水面。它可能會遭到多次失敗的打擊,但最終它會取得勝利……這裏發生的一切永遠不會被人們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