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流合汙(第2/17頁)

宋子文既非“左”派,也不是右派,而是一個已經嚇破了膽但又有利用價值的“貴族”。他已於3月底離開了武漢,那些擔心這位財政部部長會同情保守派的“左”派人士聚集在他的門前舉行抗議,並在大街上圍攻他。美國記者文森特·希恩於“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發生的前兩天來到上海,專程來報道蔣介石奪權的新聞,子文向他講述了自己對這段經歷的感受。

他(子文)對任何真正意義上的革命都感到緊張和害怕……密集的人群讓他感到害怕,工人騷亂和罷工也讓他感到不舒服。一想到富人可能遭到搶掠,他就充滿警惕。在漢口的一次罷工中,他的汽車被一群暴徒圍住,一扇車窗也被打碎了。當然,他很快就被手下的護衛救出,並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但這次經歷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影響,從此以後他便發自內心地不喜歡大規模的群眾集會。盡管他對自己的理想仍心懷忠誠之心,但這種對群眾運動的恐懼心態在他大部分政治生涯中都一直存在,並最終把他推到了反革命的陣營當中。

在靄齡和孔祥熙位於西愛鹹斯路的家中,蔣介石了解到了子文害怕群眾集會的這種心理。蔣介石曾在這棟房子裏千方百計地追求宋美齡。通過與杜月笙的關系,蔣介石騙得了靄齡和孔祥熙的好感,現在他倆都已經成了蔣介石這一派的人。

蔣介石和宋美齡第一次見面時,美齡已經訂婚,所以不太搭理別人。無論如何,當時的蔣介石只不過是一個從浙江走出來的野心勃勃的暴發戶,一個鹽商的兒子,一個有著青幫背景並且在上海和廣州流連於花街柳巷的粗魯軍人。不過她還是同意蔣介石可以給她寫信,從那以後蔣介石便開始書信不斷。現在,這個暴發戶已經變成了“寧波的拿破侖”。

1927年春,去孔家做客的人經常能在那裏遇到蔣介石,不過陪他的人是靄齡和孔祥熙。蔣介石和美齡從沒有一起出現在公眾視野裏,不過有傳言說,這位年輕將軍征服的不僅僅是上海這一片領地。

孔氏夫婦每次都催著蔣介石去說服子文。他們利用子文那搖擺不定的自由派思想使勁嚇唬他。子文每次去西愛鹹斯路的孔家,或者到美齡和宋夫人住的位於西摩路的家裏,都要被洗腦一番。他情願待在慶齡位於莫裏哀路的那棟空蕩蕩的房子裏,避開靄齡的陰謀詭計。了解到青幫刺客一直在監視這棟房屋,子文感到非常緊張。與此同時,靄齡和蔣介石也在不斷向他施壓,迫使他屈服。這就像是一個不願意結交的夥伴,偏偏卻不斷向他示好,結果就是讓他的自尊慢慢消解。蔣介石的部隊喜歡把年輕女孩的內臟掏出來,在她們還有知覺的情況下,把腸子繞在她們赤裸的身體上,子文可不是這個軍人的對手。

就在蔣介石一邊追求宋家小妹,一邊威脅宋家小弟的時候,慶齡仍在600英裏之外位於長江邊上的武漢,遠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外。記者希恩趕到武漢去看望慶齡。盡管外界人士普遍認為武漢是一個充滿政治妄想、革命者和“左”派流氓的地方,但希恩發現這裏相當和平。“我發現的最接近國際事件的一件事,”他說,“是看到一個醉酒的美國水手想到陳友仁先生家的花園裏去摘花。”

武漢本身就是一朵奇異的花朵,盛開在“一戰”後全球性的悲觀失望之中。在西方國家,各種美好的期望已經土崩瓦解,理想主義在節節敗退,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一點兒希望,就連共產主義者也在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鬥爭中不斷自我分裂。然而,在這個位於長江邊上的工業城市裏卻充滿了革命的希望,以致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代表團不斷前來參觀學習。

在這朵奇異之花的生長地,希恩找到了慶齡。她就像一台種子運送機,用革命將自己跟已故的孫文聯系在了一起。

我聽說了大量與她有關的事情,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胡說八道。美國報紙對她的報道讓人難以理解。根據那些報紙的報道,孫夫人是“中國的聖女貞德”,她是中國“娘子軍”的領袖,她是這樣、那樣或其他樣的人物,具體是什麽樣子,全憑報社記者們的臆想隨意描寫。有人甚至說她曾率領軍隊參加戰鬥,這個說法流傳甚廣,以致連生活在中國的一些外國人都信以為真。在上海,這種奇怪而又可笑的傳言又被添加了一些更有冒犯性的謊言,以攻擊她的人格和行為動機——這是通商口岸城市最愛采用的一種政論手法。雖然我很理智,不會去相信其中大部分的故事,但這麽多的故事疊加到一起肯定還是會給我留下一些印象,因為我一直認為自己即將遇到的是一位令人敬畏的人物。然而,跟我面對面在一起的卻是一位天真爛漫、雅致迷人的女性……她的儀態如此自然,完全可以稱得上“莊重”二字。我們經常可以在歐洲王室的王子或公主等人(尤其是那些年長一些的)身上看到這種儀態。不過,他們身上的那份莊重很顯然是畢生訓練的結果。孫夫人的那種莊重卻是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固有的氣質,它是內在的流露,而不是像鎧甲一樣強加在身上。同時她還具有罕見的道德勇氣,即使在危難時刻依然堅定不移。她對孫逸仙以及自己認為應該承擔的責任的忠誠能夠經得住各種各樣的考驗……家人的憤怒以及世人的誹謗、中傷都無法讓她向自己認為錯誤的事業屈服。與記者們說她在外表上看起來像聖女貞德的描述相比,她更像是真實意義上的聖女……在中國革命受到嚴重破壞的時候……那些將軍和演說家們一哄而散,有的投降,有的逃走,有的從此閉口不言。唯一一個沒有被壓垮、不甘保持沉默的革命者就是孫逸仙的這位身材纖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