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埋下禍根

1918年查理去世之際,上海正經歷著一場巨變。我們在前面已經介紹了它最初的情形,以及1886年查理回國時的城市狀況。現如今,它的城市面貌和個性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

上海的工業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一戰”的爆發把西方商人的精力和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歐洲,中國本土資本便從暗處湧了出來。中國投資者大批購買外國公司,中國和日本資本支持的一些新興行業,如橡膠、煤炭、鋼鐵、食用油、面粉、棉花、絲綢、煙草和鴉片等都獲得了豐厚的利潤。為了使數額巨大的資金能夠順利流通,數家中國銀行應運而生。上海到處擠滿了謀求社會地位的暴發戶。與此同時,廣州、武漢等工業城市也開始蓬勃發展起來。經濟發展的主動脈集中到了長江流域,上海這座遍布資本家、大買辦和黑幫匪徒的城市則是它的大腦,是各種新生事物的入口,是財富的集散地。這裏夜總會雲集,到處藏汙納垢。“一戰”結束後,歐美公司大批返回上海,擠掉了一些中國公司。最終,本地商人和外國資本家聯合起來,相互勾結,一起掠奪中國的財富。

財大氣粗的中國商人都喜歡談論民族主義,這已成為當時的一種時尚,不過他們只是口頭說說而已。大上海的資本家們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他們與外國商人之間的那根經濟“臍帶”被切斷。由於上海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享有治外法權,沒有這樣或那樣的限制,中國人可以在那裏自由經商,從事各種非法貿易,不僅不用擔心別人的監管,而且不用交稅。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像上海這樣的地方了,他們都希望這種狀態一直保持下去。

市區沿江不斷拓展,並延伸到了周邊的農村。市區道路所到之處,貧民區紛紛被拆除,道路兩側則建起了更多的建築。19世紀外灘四周的那些小房子都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石頭壘砌的帶尖頂的大樓,裏面入駐的是渣打銀行、匯豐銀行以及其他來自紐約和倫敦的銀行。另一些新建的大樓則是各國石油公司的辦公場所及大班們的豪華住宅。這裏還出現了中國第一批百貨商場,商場大樓的每一層都擺滿了各類紡織品和外國奢侈品。一到晚上,南京路一片燈火通明,如同美國的百老匯。以前的馬車也被各種品牌的小汽車取代,它們緩慢地擠過人群,好像圍在小水塘邊的犀牛。汽車的兩邊常有黃包車閃過,它們像長角羚羊一般在人群中迂回穿梭。舊時那座外廊正對黃浦江的英國酒吧,現如今也變成了一個用石頭砌成的俱樂部——其風格非常符合倫敦西區保守黨的品位。

而繁榮的背後卻有陰暗的另一面:工廠裏的中國工人勞動時間長,工資待遇低,工作環境差。年齡不到10歲的男女童工如同奴隸一般,每天要工作13個小時,筋疲力盡的孩子們經常會倒在機器下面的破墊子上呼呼大睡。他們已經被賣給了這些戒備森嚴的工廠,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都不能離開半步。大街上,窮人、餓死的兒童以及棄嬰的屍體隨處可見。1920—1940年,從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下水道、地溝和河道裏每年都能清理出近三萬具屍體。

這一切都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當時,一位旅行作家曾這樣寫道:“行色匆匆的環球旅行家從他所在的豪華旅館裏出來,如果他的感知能力還沒有完全退化的話,走不多遠就能發現到處都是屍體。”

對於整個中國而言,清政府的倒台並沒有讓人們的生活有多大的轉變。如果說有變化的話,那只能說是比以前更糟糕了。以前好歹還有一個中央政府,現如今,整個中國被各路軍閥和軍國主義分子割裂開來,分而治之。軍閥之間的小規模沖突不斷,農村地區一片狼藉。農產品產量驟降,大米和小麥都要依靠進口,囤積居奇的糧商賺取了豐厚的利潤。饑荒使農民無以為生,他們只得啃食樹皮、草根,城市裏的街道和農村的小巷裏到處都是餓死的貧民。據說市場上還有賣人肉的。鄉村的大小道路兩旁,都有兇狠的女人們在那裏購買兒童,然後把他們賣到妓院和工廠裏去。

“北京才是至關重要的地方。”倫敦的《泰晤士報》如此說道。控制北京並不意味著統治全中國,卻能擁有代表中國政府的權力。各國政府只肯與北京打交道。如果有哪個軍閥拿下這座位於北方的首都,便自然而然地擁有了合法地位,可以從與各國政府打交道中獲益,可以獲得商業優惠權,還能得到政府征收上來的各種稅收。

袁世凱控制著北京,他手下各路所謂的北洋系督軍們則控制著周邊各省,拱衛著北京城。為了養活自己及下屬的軍隊,這些軍閥們偷偷把自己轄區內的礦產開采權賣給外國公司,並提前多年向農民征收賦稅,把城鄉居民僅存的一線生機也壓榨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