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熊共舞

1922年春,慶齡和孫文差點兒被自己手下的軍事指揮官殺害。孫氏夫婦當時住在廣州,他們的住宅位於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位置十分暴露。住宅和總統府辦公室之間用一座木橋相連。為了在季風時節遮擋風雨,木橋的上方做了一個廊頂,兩側也部分封閉了起來。

由於廣州歷史上暴亂不斷,大部分軍閥、軍事首腦、朝廷命官和富有的當鋪老板們(如孔祥熙)都會選擇在內城或河中的島上建造堡壘式的住宅,這樣可以利用珠江作為天然的屏障。坐落於山坡之上的總統府卻沒有這樣的保護措施,這樣的地方易攻難守,如果使用大炮或迫擊炮從山上往下發起進攻更是如此。

身材矮小的廣東軍閥陳炯明將軍與蔣介石曾經的恩師、精力充沛的上海革命家陳其美沒有親戚關系。陳炯明出身於在12—13世紀從中國北方南遷的客家人,說一口純正的客家話。客家婦女不纏足,這一點令外國人十分贊賞。在其他許多方面,客家人也都非常進步。他們是組建潮州幫的主力,也是19世紀50年代爆發的太平天國革命運動的核心力量。1911年,年輕的陳炯明在奪取廣州的戰鬥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最終使得廣東省脫離了清政府的統治,宣告獨立。在中國的軍閥當中,42歲的陳炯明以其不同尋常的開明政策而廣為人知。

袁世凱去世後,孫文聯合陳炯明建立南方政府,實際上不過是位於廣州的一個秘密會社式的城市國家而已,其控制的區域時大時小,要根據駐紮在臨近幾個省的軍閥們是否歸順他們而定。在他們合作的蜜月期,陳將軍實施了很多開明政策,其中包括選派有前途的學生(不管是共產黨人還是保守派)出國留學。隨著這些社會改革措施的成功,陳炯明越來越關注如何維持和發展他的南方政府,對解放全中國的長遠目標卻變得不太上心。

與他完全相反的是,孫文仍然準備率領南方軍隊揮師北上,“統一中國”。然而在南方政府的管理方面,負責人是一群只會溜須拍馬的家夥,這些人除了搞搞陰謀活動之外,一無所能。廣東全省陷入混亂之中,廣州城變得秩序大亂,無人監管,土匪橫行,成群結隊的士兵也四處騷擾百姓。

很顯然,在陳炯明將軍眼裏,他在華南的根據地還很不穩固,如果在時機不成熟的情況下貿然開始北伐,那些與他作對的軍閥們會乘虛而入攻占廣州,這很可能會讓他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此外,孫文夢想在遙遠的南京成立一個強大的中央政府,這也讓陳炯明深感不快。當時,中國各地的軍閥為了保住各自的地盤,正四處鼓吹建立一個松散的聯邦,各省分而治之,這一觀點正中陳炯明的下懷。同時,陳炯明手下的下層軍官們也開始腐敗墮落,留在南方,依靠廣州居民過寄生蟲式的生活最符合他們的利益。

孫文一次又一次命令陳將軍率軍出征,陳炯明卻一直猶豫不決。最後他們達成約定,由孫文親自率領北伐軍出征,陳炯明跟他的部隊則“留守”廣州。

在勇敢無畏的慶齡的陪同下,孫文於1922年5月6日離開廣州,北上韶關,接掌候在那裏的一支雇傭軍。孫氏夫婦的貼身護衛是一支由500名忠誠的國民黨士兵組成的部隊,這也是國民黨當時能夠控制的全部真正能打仗的戰鬥力量。

孫文甫一離開,廣州城立刻落入了陳炯明的部隊手中。他大搖大擺地進了城,幾乎在一槍未發的情況下控制了全局,取代了孫文的地位,留在廣州的國民黨領導層被架空了。蔣介石和另外一些觀察到政局變化的人從上海發電告訴孫文,在揮師北伐之前,當務之急是先“鞏固後方”。

5月25日,孫文把他的那支雇傭軍留在前方,自己和慶齡在貼身衛隊的保護下緊急返回了廣州城,住進半山腰那棟安全很成問題的宅子裏。看到陳炯明的部隊占領了小山四周的有利陣地,孫文急忙給溪口的蔣介石發了一封急電:“危在旦夕,速來救我,千鈞一發。”

隨後發生的一切,慶齡對一家中國雜志做了如下陳述:

6月16日淩晨兩點左右,孫文把我從夢中喊醒,告訴我情況很危險,必須馬上離開,讓我趕快穿衣服。那時,他剛接到一個電話,大意是陳炯明的部隊正準備向我們發動進攻。我們必須馬上逃到一艘炮艇上,在船上指揮我們的人鎮壓叛軍。

我覺得有個女人跟在身邊,他一定很不方便,便督促他先行離開,以便爭取時間。我跟他講,我一個人的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後來他覺得我的話有道理,但還是不肯拋下我不管。最後,他留下50名貼身護衛守衛這棟房屋,然後才離開了。

他走了半小時後,大約淩晨兩點半的時候,附近響起了槍聲。我們的房子坐落在半山腰,有一條通道與位於觀音庵的總統府相連。那條通道約有一裏長,遠遠望去像一座架在街道和民居上空的小橋。這裏曾是龍濟光的私人府邸。敵軍居高臨下,一邊從兩側向我們開火,一邊高喊:“殺死孫文!殺死孫文!”四周一片黑暗,看不清敵人所處的位置。因此,我們那支規模不大的防衛部隊只能盡量不發出聲響以防止被敵軍發現。我只能看到黑暗中蹲伏在那裏的衛兵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