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聖奧古斯丁日那天的中午,工作停止了。大多數建築匠發出一聲舒心的嘆息來響應正午的鐘聲。他們通常從日出幹到日落,每星期工作六天,因此他們需要在節日得到休息。然而,傑克實在太投入他的工作了,竟然沒聽到鐘聲。

在堅硬的石頭上雕出柔軟、圓滑的造型,是一種挑戰,傑克對此簡直著了迷。石頭有其自己的意志,如果他要使它做什麽它並不想做的事,它就會跟他作對,他的鑿子會滑過去,或者是鑿得太深,把花紋給破壞了。但他一旦了解了他面前石頭的高低起伏,他就能改變它。任務越難,他越入迷。他開始感到,湯姆所要求的裝飾性雕刻實在太容易了。鋸齒形、菱形、犬牙形、螺旋形和平面卷筒形已經讓他厭煩了,連這些葉子都太呆板和重復。他想雕刻形態生動自然的葉飾,圓韌又不規則,他想復制橡樹、梣木、白樺等不同形狀的真實葉子,但湯姆不同意他這麽做。他尤其想刻出故事中的場面:亞當和夏娃,大衛和哥利亞,以及最後審判日,裏面要有妖精、魔鬼和赤身裸體的人物,但他不敢要求。

這時,湯姆走來讓他停下來。“今天過節,孩子,”他說,“再說,你還是我的學徒,我想讓你幫我清理一下。所有的工具都要在午飯前收好,鎖起來。”

傑克放下他的錘子和鑿子,小心翼翼地把他刻到一半的石頭放進湯姆的工棚裏,然後隨著湯姆在工地走了一圈。別的學徒都在整理和清掃亂撒在工地上的石屑、沙子、幹灰泥塊和木刨花。湯姆收拾起他的羅盤和水平儀,傑克則歸置起他的碼尺和鉛錘線,他倆把所有這些東西都放到工棚裏。

工棚裏存放著湯姆的鐵杆:長長的鐵杆,截面是正方形的,絕對筆直,全都有同樣的長度。這些鐵杆全都存放在一個特制的木架櫃裏,還加了鎖。這是些測量用的標杆。

他們繼續在工地上四處走著,隨時揀起調灰板和鐵鍬,傑克一直在想標杆的事。“一根標杆有多長?”他問。

有些建築工聽到他的問題,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常常感到他的問題可笑。小個子愛德華是個上年紀的建築匠,長著粗皮膚和歪鼻子,他說:“標杆就是標杆嘛,”大家又笑了。

他們都喜歡取笑學徒工,尤其是碰到他們可以借此機會顯示一下自己優越的知識的時候。傑克不喜歡人家嘲笑他無知,但他忍下這口氣,因為他委實太好奇了。“我不明白,”他耐心地說。

“一英寸就是一英寸,一英尺就是一英尺,一根標杆就是一根標杆,”愛德華說。

當年,一標杆是一個測量單位。“那麽,一標杆是多少英尺長?”

“啊哈!那要看情況了。在林肯是十八英尺,在東英吉利是十六英尺。”

湯姆打斷他的話,做出了合理的解釋。“在這個工地上,一標杆是十五英尺。”

一個中年女建築工說:“在巴黎,他們根本不用標杆——只用碼尺。”

湯姆對傑克說:“教堂的整個設計是以標杆為基礎的。給我拿一根標杆來,我說給你聽。是你明白這些道理的時候了。”他遞給傑克一把鑰匙。

傑克走進工棚,從櫃裏取出一根標杆。標杆相當重。湯姆喜歡解釋,傑克高興聽。建築工地的組織工作構成了一幅固有的圖案,如同織在錦緞衣袍上的花紋,他弄得越明白,他就越著迷。

湯姆站在蓋好一半的聖壇敞開那一端的甬道處,將來這兒就是十字交叉甬道。他接過標杆,把它平放在地上,剛好從側甬道的一邊到另一邊。“從外墻到連拱廊的扶壁的中間,是一標杆。”他把標杆從這一端翻轉過來到另一端。“從那兒到中殿的中間,也是一標杆。”他把標杆又翻轉一下,讓它夠到對面扶壁的中間。“中殿是兩標杆寬。”他又翻轉一下,標杆抵到了另一端側甬道的墻。“整個教堂是四標杆寬。”

“是了,”傑克說,“每個隔間就該是一標杆長了。”

湯姆有點不耐煩。“誰告訴你的?”

“沒人。甬道的隔間是四方的,所以,如果寬度是一標杆,長度也就該是一標杆了。而且,中殿的隔間和側甬道的隔間,顯然都是同樣的長度。”

“顯然,”湯姆說,“你該當個哲學家。”他的口氣裏既有驕傲,也夾雜著惱火。他為傑克理解之快高興,但也因建築上的種種奧秘一下子就被一個孩子掌握了而生氣。

傑克完全被這裏邊的出色邏輯攫住了,根本沒注意湯姆的敏感。“那麽說,聖壇就是四標杆長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