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威廉的勝利被菲利普的警告潑了冷水,他不但沒有滿足和得意之感,反倒擔驚受怕,唯恐因為他的所作所為,當真會下地獄。

他當時曾勇氣十足地回答了菲利普,嘲笑地說:“這就是地獄,修士!”但那不過是仗著進攻時的刺激而說的大話。事過之後,他率領他的人馬撤出烈焰一片的王橋鎮;當他們的坐騎和心跳都放慢了速度,當他有了時間回顧這次襲擊,想著他傷害、燒死和殺死多少人的時候,他憶起菲利普那憤怒的面孔和他那直指地下的手指,以及他那末日審判般斬釘截鐵的詞句:“你要為這個下地獄的!”

到天黑下來的時候,威廉就徹底垂頭喪氣了。他的部下原想聊聊這次行動,重溫當時的盛況,品味一下屠戮的滋味,但很快就發現了主人的情緒,只好陰沉下臉,默不做聲了。他們在威廉一家較大佃戶的庭園住宅裏過夜。晚餐上,這幫兇神惡煞喝著悶酒,直喝得一個個不省人事。那家佃戶曉得打仗以後男人通常的要求,特意從夏陵約來一些妓女,結果她們的生意也沒做成。威廉一夜都沒合眼,擔心他會在睡眠中死去,直接下了地獄。

第二天上午,他沒有返回伯爵城堡,而是去見沃爾倫主教。他們一行人到達時,主教不在他的宮裏,但鮑德溫教長告訴威廉,主教準備下午見他。威廉在祈禱室等候,他瞪著聖壇上的十字架,竟然在炎炎夏日中直打冷戰。

沃爾倫終於回來了,威廉覺得自己想吻他的腳。

主教身穿黑袍,快步走進祈禱室,冷冷地說:“你在這裏幹什麽?”

威廉站起身,竭力把驚恐的可憐相掩藏在強作鎮定的外表下。“我剛剛燒毀了王橋鎮——”

“我知道,”沃爾倫打斷他的話,“這一整天我滿耳朵聽的全是這件事。你著了什麽魔了?你瘋了嗎?”

主教的這一反應全然出乎威廉的意外。他事先並沒有和沃爾倫討論這次襲擊,因為他一心以為沃爾倫定會贊同無疑。沃爾倫痛恨與王橋有關的一切,尤其是菲利普。威廉原以為,他即使不是興高采烈,也會歡欣雀躍。威廉說:“我剛剛毀掉了你最大的敵人。現在我需要懺悔我的罪行。”

“我並不吃驚,”沃爾倫說,“他們說一百多人給活活燒死了。”他打了個冷戰。“這樣死法太可怕了。”

“我準備懺悔了,”威廉說。

沃爾倫搖搖頭。“我知道,我不能給予你赦免。”

威廉的嘴裏發出一聲恐懼的叫喊。“為什麽不能呢?”

“你知道,溫切斯特的亨利主教和我又站到了斯蒂芬國王的一邊。我看,國王不會贊成我給予一個莫德女王的支持者赦免。”

“你媽的,沃爾倫,是你勸我倒戈的!”

沃爾倫聳聳肩。“再倒戈回來嘛。”

威廉醒悟到,這是沃爾倫的目的。他想讓威廉轉而效忠斯蒂芬。沃爾倫對焚燒王橋的驚懼不過是裝模作樣,他不過想占據討價還價的有利地位。想到這裏,威廉大大舒了口氣,因為這意味著,沃爾倫並非堅定不移地反對給他赦免。但是,他想再次倒戈嗎?一時間,他沒有說話,他要平靜地想一想。

“斯蒂芬整整一個夏季都在節節勝利,”沃爾倫接著說,“莫德請她丈夫從諾曼底過海來幫她,但是他不肯。形勢對我們有利。”

威廉的眼前展現了一個可怕的前景:教會拒絕赦免他的罪行;郡守控告他犯了謀殺罪;獲勝的斯蒂芬國王支持郡守和教會;威廉受到審判,處以絞刑……

“學我的樣子,並且追隨亨利主教——他知道刮哪邊的風,”沃爾倫敦促說,“如果一切進展順利,溫切斯特將會被定為大主教管區,亨利將是溫切斯特大主教——其地位與坎特伯雷大主教分庭抗禮。而等亨利一死,誰又說得準?我可能是下一任大主教。之後嘛……嗯,已經有英格蘭紅衣主教了——某一天,也許會有一位英格蘭教皇呢……”

威廉瞪著沃爾倫,他忘記了自己的恐懼,而被主教那張冷冰冰的臉上流露出來的赤裸裸的野心弄得目瞪口呆了。沃爾倫做教皇?什麽事都是可能的。但沃爾倫前程的眼前結果是更重要的。威廉看得出來,他是沃爾倫棋局中的一個卒。沃爾倫通過把威廉和夏陵的騎士們打發到國內戰爭的一方或另一方,顯示了自己的能力,還和亨利主教一起,贏得了威望。威廉要讓教會對他的罪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要付出那種代價。“你是說……”他的聲音沙啞了。他咳嗽了一聲,又重新說,“你是說,如果我宣誓效忠斯蒂芬,並再次站到他一邊,你就肯聽取我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