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平天國之打擊(第2/3頁)

太平天國不僅猛烈沖擊了清政府的政治權威,摧毀了其賴以統治的軍事力量,擊垮了其維持統治秩序的財政基礎,同時還震撼了中國傳統的政治秩序。與過去歷代的農民反抗運動不同,太平天國更加針對中國社會危機的根源和數千年專制下農民的苦難,從理想到實踐,都試圖建立一系列嶄新的結構,從而向清政府的政治權威與傳統的政治秩序發起了全面的挑戰。

早在金田起義前,洪秀全根據基督教的思想,撰寫了《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原道覺世訓》。洪秀全自視為上帝在人世間的代表,將夢幻中所見“皇上帝”與“閻羅妖”的對立視為現實中他與一切舊秩序的對立。現在他要根據上帝的指示,打破包括清朝政治在內的一切舊秩序,建立一個全新的社會。他宣稱,人與人之間相互欺詐、強食弱肉是沒有根據的,因為世間所有的人都是上帝的子女,不論男女應當一律平等。洪秀全進一步指出:“世道乖漓,人心澆薄,所愛所憎,一出於私。”因此,只有消滅一切自私自利,才能消滅一切仇恨與矛盾;只有消滅一切仇恨與矛盾,才能真正建立一個“天下一家”、“公平正直”的太平天國。

正是在這種政治理想主義的基礎上,太平天國制定了絕對平均主義的經濟綱領——《天朝田畝制度》,根據“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的原則,把土地按好壞分為九等,不論男女,滿16歲以上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份同等數量的土地,15歲以下減半。所有這一切都是太平天國試圖建立新秩序的努力,是對傳統政治經濟秩序的一種大膽否定。

但是,在太平天國激進的理想主義背後,隱藏著狹隘的農民意識;在基督上帝的外衣裏,其實質反映的卻是小農的現實需要與儒家的大同理想。《聖經》中並沒有涉及人的政治平等,也沒有要求一切財產公有和平均使用。《天朝田畝制度》規定“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的理想方案,正反映了千百年來生活在苦難中的廣大農民要求經濟平均的願望。洪秀全正是代表了中國農民的這種樸素要求,創造了一個中國式的“皇上帝”,並根據儒家的大同理想,設制了一個沒有階級,沒有壓迫,沒有私有財產,“有無相恤,患難相救,門不閉戶,道不拾遺,男女別塗(途),舉選賞德”[10]的烏托邦式太平天國。由此可見,洪秀全在反孔的同時又不知不覺地回到了儒學傳統的老路上。他心目中的太平天國,與其說是基督上帝的啟示,還不如說是中國傳統的小農意識與儒家大同理想相結合的產物更為合適。

太平天國不能用新秩序代替舊傳統、最終打破清王朝的政治權威,其政權自身就開始陷入嚴重的生存危機之中。運動初期,洪秀全創立了一個具有宗教色彩的理想主義政治綱領,並依此對農民進行了廣泛的政治動員,使太平天國出現了興盛的局面。可是定都天京以後,洪秀全再也不能創立一個新的理論或信仰體系來吸引他的天國的臣民們了。理想主義被盲目主義所代替。而這時的洪秀全卻迷戀上了皇權主義。他開始拾起過去他激烈反對過的封建禮教,利用它重建傳統的秩序。天王洪秀全稱萬歲,東王楊秀清稱九千歲,以下各王遞減。在此基礎上,太平天國建立了嚴格的等級制度,規定不同的等級享有不同的特權。為了鞏固王權,洪秀全還不斷把自己神化,自稱“天生真主,命作君王”。[11]“皇上帝”的神威本來是洪秀全用來動員農民反抗的武器,現在卻成了太平天國神權政治的護衛。也許,對於洪秀全這樣的中國傳統農民領袖來說,從反皇權主義走向皇權主義,這是一種沒有選擇的選擇。在洪秀全的影響之下,太平天國領導人全面腐化,最高領導層之間因爭權奪利而發生天京內訌。同時,太平天國在下層民眾的政治動員也陷於失敗。運動初期,太平天國宣揚政治平等、經濟平均的口號,對動員農民投入反抗隊伍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定都天京後,這種激進的理想主義綱領遇到了現實的挑戰。實際上,太平天國從來沒有打算也沒有能力將《天朝田畝制度》的方案付諸實踐。相反,激進主義的言辭往往是保守主義的面具。太平天國在實踐中下令農民“照舊繳糧納稅”,承認鄉村經濟舊秩序,許許多多的農民開始對太平天國感到失望。另一方面,太平天國表面上信奉外來宗教,反對傳統儒學,不惜大肆搗毀孔廟、學宮,引起了那些飽受儒學熏陶的地方士紳的痛恨。太平天國既得不到農民的支持,又得不到所踞之地士紳的合作,其政權實際上缺乏廣泛的合法性基礎。事實證明,太平軍並沒有控制住鄉村,鄉官制也沒有遵照太平天國的政權需要來建設,許多地區的鄉官實際操縱在對太平天國不滿的地方士紳手裏。太平軍只能控制一些城鎮作為軍事據點而已。這樣,隨著太平軍在戰場上的失敗,太平天國的軍事政權也就煙消雲散了。然而,歷史事實告訴我們,太平天國運動絕不是中國歷史上一段無關緊要的插曲,就政治而言,太平天國運動對近代中國政治變局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一個民族的軍事制度和權力結構的新生是不能憑空出現的”。[12]“有洪楊內亂為之因,遂生曾、胡、左、李叠握朝權之果。”[13]“金田一役,實滿漢權力消長之最初關頭也。”[14]太平天國戰爭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對於清末中央與地方關系的演變以及雙方力量的消長,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