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亡國之象(第3/8頁)

他做得很認真。

吏治方面,限源裁人一起抓,短時間內官員隊伍就縮水了。財政方面就沒這麽簡單了,他每走一步都會撞上重重大山。

比如他爹趙構。

國家財政如此緊張,趙構帶頭搗亂。某天趙昚正查賬本,發現有人私自造酒。酒,是國家重要的收入來源,屬特供特銷物資,別說是私造,就連私賣都是犯罪。可是趙構偏就在他的德壽宮內開了酒作坊,每天公然擡進搬出,把大批量的酒輸入市場。

禦史台專門就此事上報,趙昚覺得頭疼,要處理嗎?不處理嗎?真不處理嗎?正在糾結,他爹先爆炸了。趙構大怒,派人來質問兒子:“這事是真的,你想怎麽樣?”

趙昚孝順神經發作,酒的事忽略,禦史台有關人員開除。他覺得這樣才能彰顯他無可挑剔的孝道,要知道這萬裏江山都是爹賜給他的,一點點的酒稅又算得了什麽?

忘恩負義白眼狼,永遠別想和他貼邊。

可是下邊的人不幹,宰相帶頭反對,撤職詔書被扣發,不予執行。趙昚急火攻心,這不是陷他於不孝嗎?他找來宰相嚴詞責問。宰相說:“德壽宮裏的辦事人都是些閹人,懂得什麽國事大體?為了他們就撤言官,以後誰還會為國操心?”

說得好,正中趙昚要害。皇帝陛下立即心情大好,收回成命,禦史不必下崗了。私酒的事也不了了之,他決心再不追究。

他想不了了之,趙構還不幹呢。幾天之後,德壽宮召見,請兒子喝酒。酒上來後,趙昚發現瓶子上有個小牌子,上面寫著—德壽宮造。

請皇帝喝私酒,百官、皇子都跟著,看你喝不喝。

趙昚一生喝下過無數杯勉為其難的苦酒,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杯而已。有什麽為難的,仰頭咽下就是。

他爹的酒好喝,臣下的怒難抑。說到財政,這是南北兩宋最重要的國脈支柱,比外敵入侵更加要緊,趙昚無論如何都得治理下去。

簡言之,南宋此時的財政混亂到了極致。先是機構重疊,各不統籌。例如,中央一級的財政管理機構是戶部左藏庫,這是國家明文規定的只此一家的負責部門。可是還有左庫南庫、左藏封樁庫、內藏庫、三省樞密院激賞庫、合同憑由司、修內司、國用司等部門,一旦國家賦稅收上來,全都伸手要錢,哪一個都絕對獨立,不聽約束。

比如左藏南庫,它是秦檜當政時私下創置的,他以各種理由從戶部劃一大部分賦稅收進庫裏,供其個人消費。秦檜死後,趙構把這個庫連同望仙橋秦宅一起歸為己有,成了太上皇小金庫,試問有人敢攔它的道、敢撤它的編嗎?

現實種種,逼著趙昚想各種不是辦法的辦法。他任命宰相、參知政事等組成一個專門的理財部門,統一管理各級稅務收入。

這從理論上說是可行的,宰相、副宰相是國家級別最高的官員,由他們聯袂出手,足以打壓管理各種庫藏,整理國家財務。

可是,第一,宰相也沒法搞定所有人,裏面不僅有趙構,趙昚本人也是阻力之一。左藏封樁庫、內藏庫就是他設立的,也是從稅收裏隨手支錢的主兒。第二,宰相們太忙了,本身國家事務就多,再壓上來無數本賬簿,這任務太繁重了,多少年積壓下來,誰來也沒轍。最要命的是第三,這個部門本身就與戶部左藏庫這個國家唯一理財部門相對立,還是宰相、副宰相任職,老實說,它攪亂國家金融秩序的力度是空前巨大的。

困難很多,趙昚絕不氣餒,他想起了他的七世祖,也就是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曾經做過的事。趙匡胤曾努力存錢,說以二十匹絹買一名契丹戰士的人頭,彼精兵不過十萬,兩百萬匹絹就可使大事告成。

時隔世異,價錢肯定是漲了,可趙昚決心向太祖看齊,盡量多攢錢,完成滅金復國的大事。在這個大願望的推動下,趙昚在糜爛腥臭的吏治環境裏,在千瘡百孔處處伸手要錢的財政泥潭裏努力掙紮,讓錢一點點地多了起來。這實在是不容易,不斷出現的中小級麻煩就不用說了,動不動還會有天災降臨。

他爹趙構會不定時地伸手,把他辛苦攢下來的錢掏走。

至於理由,則很光明:兒子,最近我零花錢不夠;兒子,你瞧我快過生日了;兒子,你媽最近也要過生日了;兒子,你二姨娘也要過……

每一筆都是巨額數字,稍微提一下,讓大家開開眼。每個月必須的花費是向德壽宮進錢十萬貫,每年四十八萬貫另算,是趙構的零花錢,再有宮內各色人等的開支也都由官方負責。除了上面提過的各種生日、節日的進獻外,有時趙昚也嘴賤,喝多了會向他爹許諾,“過兩天給您二十萬貫錢,聊表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