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年之力,廢於一旦!

趙構的聖旨到,令嶽飛即日班師。

遠隔千裏,中涉大江,臨安城的反應迅速到這種地步。自從北伐以來,聖旨像天雷一樣神出鬼沒,每一次都在最關鍵的時刻降臨。

比如劉锜在順昌城勝負未分時,比如嶽飛兵力鋪開將勝未勝時(令張、王退兵),比如這時再前進一步嶽飛就將收復開封時。

這是怎麽做到的呢?難道趙構時刻關注戰場,身邊快馬準備,發現情況立即出發嗎?不是,皇帝下命令是要從全局出發,為帝國整體利益考慮的,是要走一整套合法程序的,中間要很多人、很多部門一起配合才行。

這一次令嶽飛撤軍,由禦史羅汝楫發起。羅說,張俊、王德已撤軍,劉锜也在撤退之中,嶽飛孤軍在外,兵微將少,民困國乏,怎能言勝。再深入的話,完全是對國有資產的不負責任。

說得有理。

整個禦史台響應,提交宰執審核,上報給皇帝,請示批準。趙構考慮到大多數幹部都這樣想,覺得這能體現出大多數人的利益,於是批準。

以上意味著什麽?這不是一場鬧劇,是整個國家的上層領導都在阻止嶽飛,是南宋作為一個國家,走了絕對的合法程序之後,阻止自己的軍隊收復舊京故都!

莫名其妙,奇哉怪也。

可偏偏就是發生了,我想我之前說過的話是不準確的。金兀術的運氣的確不好,但他命好。每到危難時都有漢人幫他,且是隨著危難的等級上升,漢人的幫助力度也會隨之升級。比如這一次,整個漢人的最高權力層都在幫他。

為什麽啊?

這個疑問八百年以後有人問,當時迷茫的人更多,最痛苦、最無助的當屬嶽飛。他接到詔書之後義憤填膺,怎麽都想不出來為什麽要班師。

他給趙構寫了一封回信,摘要如下:“……金虜重兵盡聚東京,屢經敗衄,銳氣沮喪,內外震駭。聞之諜者,虜欲棄勘輜重,疾走渡河。況今豪傑向風,士卒用命,天時人事,強弱已見,功及垂成,時不再來,機難輕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圖之。”

這段話一針見血,道盡了當時的形勢。

一直有專家教授說,嶽飛孤軍深入,雖然全是勝仗,但潛力已盡,怎麽能以一軍抗金人全國?所以無論怎樣,他都是強弩之末了,不退兵就一定會全軍覆滅。所爭者,不過是在何時何地以怎樣的方式失敗而已。

看著是很理智啊!

不過請問,金人全國的力量是什麽,現在的確是只有金兀術的河南一部在對抗嶽飛,他們還有河北、原遼國等其他疆域的守軍、物資沒有參戰。但是他們能全都趕過來嗎?女真人敢嗎?

之所以派去守軍,就是因為有敵人在。看金國的鄰居們,西夏自始至終沒有真正服從於任何一個國家,別說是金國,連後來的成吉思汗他們都敢在其背後搞小動作。金國敢從西夏撤軍南調嗎?不敢。

更遠的北方,耶律大石創建的西遼已成為堪比原遼國廣闊的超級大國,與金軍幾次鏖戰,不僅不落下風,還重創了遠征的金軍。只是在反攻金國時,軍力不足。

這樣的死仇窺視,金國敢置之不理嗎?同樣不敢。

女真人發展得太快了,國土面積驟增千百倍,第一代的戰士們卻死傷老病,很多時候都是契丹、奚人等異族軍隊在支撐門面。尤其是在漢地,嶽飛連戰連捷,金兀術想征兵,根本沒人答理。在這種局面下,憑什麽說嶽飛潛力已盡,金兀術將反敗為勝?

潁昌之戰,是奪河南的天王山,誰贏誰勝,這一點是兩宋戰史的鐵律,任何人都無法扭轉,因為過了河南之後,黃河北岸一馬平川,直到燕雲都無險可守。此時,從純軍事角度來看,嶽飛已成無法遏制之勢,復開封、渡黃河、收河北甚至奪燕雲都在可能之中。

至於所說的物資糧草,更是不值一談。中原大地上全是漢人,軍隊可以無限制擴充,物資可以每到一地隨時調用,聯結河朔的成功讓嶽飛再不用顧忌前三次北伐時的糧草問題。他的前面是一條光明之路,只要他向前,他將贏得一切。

沒有誰能否認這一點,所以某些人才心慌意亂,如大禍臨頭,惶惶不可終日。比如趙構。按邏輯,嶽飛是他的員工,工作越出色,他越得利,何來阻撓一說?

這一點很讓人想不通。

其實也沒什麽,世間事只有故作高深,沒有真正的高深。人類的麻煩,除了有限的幾種天災之外,都是人給人找的,之所以出現各種無厘頭的事,說到底只有一個原因在作怪—私心。

嶽飛北伐成功,贏得一切,那時江山的產權歸誰?—這個問題像夢魘一樣困擾著趙構。趙九弟是個具有身體和心理雙重缺陷的人,他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的才能志向,全都充滿了小富即安的局限。這種局限是天生的,很難在後天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