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楊廣:被大業壓垮(第5/21頁)

楊廣知道他的這番話會起什麽作用。獨孤後當晚就把楊廣的話告訴了楊堅,並且指出,楊勇與雲氏野合所生的孩子很有可能不是楊家的骨血。如果楊勇繼了位,楊家的基業最後就要傳給這個不明不白的孩子……

楊堅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怕老婆的皇帝,皇後的“枕邊風”對帝國政治來講,常常是一場台風。

在野史傳說中,還有另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它被創作出來,主要是為了表現楊廣的心機有多深,同時又冷漠無情。《資治通鑒》記載,在被立為太子之後的第三年,皇後獨孤氏駕崩。太子楊廣在皇帝及宮人面前悲痛欲絕,好像活不下去的樣子,背地裏卻飲食言笑如常。每天他表面上只吃素米,實際上卻偷偷命人取鮮肉肥魚放在竹筒中,以蠟封口,裹在衣服裏送進來。

確實,為了皇位,楊廣是老謀深算的。一定程度的“矯飾”,是政治家必備的素質之一。然而,“母死不悲”的傳聞無論如何都不合常理。從現存資料及傳世詩文看,楊廣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他在文字中表現出的對朋友、對親人的繾綣情深,相當動人。更何況,他又是獨孤後最喜歡的孩子,母子感情非常融洽,從未有失和的記載。楊廣之所以被立為太子,獨孤後的“枕邊風”起到的作用是相當關鍵的。楊堅晚年,猜忌心日益朝變態的方向發展。在如履薄冰的太子位上,母後是比父皇還要堅固的保護傘。以人子之常理推之,楊廣此時不可能不哀痛於心,從小錦衣玉食的他,何至於在此時突然饞起大魚大肉來?

其實,查遍《隋書》、《北史》及《陳書》等正史史料,均未見此記載。以嚴謹著稱的《資治通鑒》的這一記載竟然是采自野史小說。正統史家對楊廣不遺余力地醜化到了不惜犧牲自己著作學術水平的程度。

《隋書·列傳第十》對更換太子的記載如下:

開皇二十年(公元600年)十月初九,大隋長樂宮文華殿裏,群臣畢集,氣氛嚴肅。皇帝楊堅面色沉郁地端坐在龍椅上,左首跪著長子楊勇,右首跪著次子楊廣。他們身後是黑壓壓的大臣的頭。楊堅沉默良久,說了聲:“宣!”於是,站在他身邊的內史侍郎薛道衡高聲朗讀起手中的詔書:

自古太子,常有怙惡不悛的不才之人,皇帝往往不忍心罷免,以至於宗社傾亡,蒼生塗地。由此看,天下安危,系於儲位之賢否,大業傳事,豈不重哉!皇太子勇,品性庸暗,仁孝無聞,親近小人,任用奸邪,所做的錯事,難以具述。百姓者,天下之百姓也。我雖然愛自己的孩子,也不敢以一己之愛傷害天下百姓的福祉,聽任勇將來變亂天下。勇著即廢為庶人,以次子廣繼之!

群臣個個把頭匍匐得很低,他們知道,廢掉培養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皇帝的心中一定不能平靜。不過,在內心深處,多數的大臣認為這一天對大隋王朝來說也許不是災難性的日子,而是一個幸運的時刻。

頭低得最深的是新太子楊廣。雖然對自己的幸運一直有自信,但是楊廣在江南的十年間,心裏一直是忐忑的。畢竟,挑戰嫡長制原則是中國政治傳統中最“大不韙”的事。不管他將來統治能否成功,他們父子都會因為在無“大過”的情況下“易儲”和“奪嫡”而受到歷史永遠的指責。父親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走這步棋。事實上,有一段時間裏,特別是在楊勇為楊堅生了一個健康的長孫之後,楊廣已經幾乎放棄了競爭儲位的希望。他已經開始安排自己的後路,一度做好了做一個恭順親王了此一生的打算。

像其他幾次奇妙的體驗一樣,這個特殊的時刻,他心裏再次充滿了對命運的感激,這次非同尋常的心想事成,再次讓他感覺到自己與上天的神秘聯系。在向父親謝恩叩頭時,他其實也是在向上天行此大禮。雖然已經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是楊廣還是沒有想到他會如此激動。是啊,三十年的生命,其實只為等待這一時刻!他人生之路上那塊最大的阻路石終於被掀開,他的未來看起來是那樣瑰麗誘人。巨大的幸福感讓他心神激蕩,簡直把握不住自己。

然而,內心的激蕩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臉上,人們看到楊廣成為太子後,變得比以前更加謙恭、和氣了。新太子與前太子在東宮中的所作所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進入東宮前,博覽經史的楊廣已經總結出做太子的秘訣——儲權是世界上最不穩定的權力,一個明智的太子應當主動把自己當成老皇帝意志的囚徒。他不應該沾染任何可能危及皇權的事,不結交外臣,不幹預國政,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令人竊竊私語的舉動。只有極度的小心、恭謹、謙退,乃至一定程度的違心、作偽、裝聾作啞,以此作為儲權與皇權間的潤滑劑,才能使沖突不至於傷害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