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永歷:生為獵物(第6/17頁)

由於這個決定太荒唐了,所以大臣們以為監國就是情急之下順嘴一說,都沒當真。沒想到,第二天監國召集以首席大學士瞿式耜為首的所有高級大臣,讓他們立刻安排逃往廣西的路線。

一聽監國是動真格的,大臣們著急了。他們反復給監國分析局勢,說明為時尚早,不急著逃走,當務之急是安排廣東防務。南明之所以要立皇帝,最重要目的就是關鍵時刻凝聚人心,穩定局勢。如果這個時候逃走,肯定“全國”人心動搖,後果不堪設想。

朱由榔一聲不吭。他的理智讓他明白這些大臣說得有道理,可是他的情感不受大腦支配。雖然理智告訴他清軍尚遠,但是恐懼感一刻不停地在他頭頂盤旋,讓他頭昏腦脹。老桂王當初在衡陽遲遲不走的教訓,在他頭腦中刻下了無法改變的條件反射——遇到危險,逃得越快越好!天下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清軍突襲而來,他可不想再次經歷落到敵人手裏的滋味。

在大臣進言的時候,朱由榔沒有言語。然而,一夜之後,朱由榔還是再次召集群臣,命太監宣讀自己起草的下令西逃的詔書。大臣們百般勸喻,他絲毫不為所動。才當了七天監國,他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他是一國之主,擁有最後的決定權。所有決定,不管多麽錯誤,只要他鐵了心,最後都能實施。這是專制政體的最大特點。

瞿式耜等人不依不饒地勸諫,只是把西逃又推遲一天而已。監國大典舉行後不到十天,一次舉國大遷移開始了。所有大臣都跟在朱由榔身後,在重兵保衛下,日夜兼程。平日嬌生慣養的朱由榔此時表現出驚人的吃苦耐勞精神,日夜奔波。不數日,他就到達了廣西梧州,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桂王府。

回到王府後,朱由榔的心才安定下來,有暇關心局勢,思考問題。他派出探子去打聽清軍的動向。打聽了數日,沒聽到清軍進入廣東的消息,卻聽到另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廣州又出了一個新皇帝!

原來,朱由榔不顧廣東人死活,倉皇逃走,令廣東軍民大為失望。正好在這個時候,隆武帝的弟弟朱聿鏼坐船從福建逃到廣州。留在廣東的原南明官員蘇觀生突發奇想,何不趁廣東士人氣憤於永歷放棄封疆之際,另起爐灶,援引兄終弟及之義,擁立敢於抵抗的隆武帝的弟弟為主?此計一出,許多想獲擁立之功的士人紛紛響應。

十月二十,朱由榔西逃,十二天後,也就是十一月初二,廣東官員宣布由朱聿鏼監國,改年號為紹武。半個月內,廣東出現了兩個監國。雖然許多人批評此舉使“二百裏間兩帝,自樹內梗,三百年國紀,人披其葉而我刈其根矣”,然而,紹武小朝廷卻自得其樂。南明時代,許多稱帝者一半固然是皇族貪圖大位,另一半更是由於文官武將拼命擁立。瞿式耜後來評價那些倉促稱帝的鬧劇時說:“分明戲場上捉住某為元帥,某為都督,亦一時要裝成局面,無可奈何而逼迫成事者也。”這些擁立者視天下板蕩、生靈塗炭為自己獲得絕世功名的最好機會,不管未來怎麽樣,眼前先過一下宰相癮再說:“其見在朝廷者,幹濟則平常,爭官則犀銳……畢智盡能,朝營暮度,無非為一身功名之計。其意蓋謂世界不過此一刻,一刻錯過便不可復得矣!彼其胸中,何嘗想世界尚有清寧之日,中原尚有恢復之期也哉!”蘇觀生原本是擁立朱由榔的,但是朱由榔監國後,他在小朝廷中沒有弄到滿意的位置,所以才出此奇策。雖然宣布監國比朱由榔晚了半個多月,但蘇觀生決心爭一口氣,一定要使紹武比朱由榔早稱帝。所以監國僅僅三天,紹武就匆匆舉行了登基大典。史籍如此描述紹武君臣這三天的匆忙:“且謂先發奪人,宜急即位。遂倉卒立事,治宮殿、器禦、鹵簿,舉國奔走,夜中如晝。不旬日而授官數千。即位之際,假冠服於優人而不給。”由於時間太急,為了修皇宮、備龍袍、修造皇帝車駕、準備百官服裝,整個朝廷加班加點,不吃飯、不睡覺,“舉國奔走,夜中如晝”。因為時間緊急,沒法做那麽多套官服,他們征用了廣州城內所有戲班的戲服,“除官數千,冠服皆假之優伶”。

這個消息一下子把朱由榔打昏了。他做監國剛剛做出滋味,還沒來得及享受登基大典的過程,突然有人上來捷足先登,一把把皇位搶走了。到這時,他才不得不承認,逃回梧州確實是個錯誤的決定。十幾天過去了,清軍也確實沒有進攻廣東的跡象。自己跑進了窮鄉僻壤,倒給了別人篡位的機會了。

禦前會議的結果,是檢討這次西逃的錯誤。當然,錯誤是由個別贊成西遷的大臣來頂了,監國只是受人蒙蔽。當務之急是立刻返回廣東肇慶,正式宣布登基。權力的味道就是這樣讓人一嘗難忘,當初說什麽也不當皇帝的朱由榔現在顯示出了少有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