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谷雨識洛陽,筆落動兩川(一)

窗外淋漓的雨聲讓張一樓從睡夢中醒來,他睜開雙眼,視線落在窗台,緊閉的窗戶沒透進亮光,天色未明。他披衣坐起,來到窗前打開窗戶,冷風撲面,雨水落在窗前。

一個人影提著燈籠從回廊中快步行來,他擡頭看見窗前的張一樓,恭聲提示道:“大人,卯時初刻了。”

張一樓點頭示意知曉,他回到屋中,梳理好長發,為自己穿上淺綠色官袍,腰間圍上九銙銀帶,又系上銅魚袋,整個人便如同換了面貌,顯得威嚴精神起來。

洗漱後,吃過些餐點,管家為他遞上油紙傘,張一樓接了傘,來到院門,稍微停了下腳步,擡頭間,望見天空仍是漆黑一片,燈光中的雨水簾幕也似,從空中灑下來,落在地上四散飛濺,不一會兒便打濕了他的官靴。

“天成四年三月十九日,谷雨。”張一樓在心裏默念了一聲,“張一樓,戶部員外郎,七品。”

出了宅院門,在坊間碰到不少撐傘人,都是要去上朝的官員,三三兩兩,還不是很多,此地距離宮城不算近,居住於此的官員並不是很多,有的也大多官職不顯。

出了坊門,走上專供官員上朝和消息傳遞的禦道,四下裏的官員就多了起來,四面八方的撐傘人匯聚到禦道上,提著燈籠,在大雨中向北而行,雨水在街面上敲敲打打,珍珠落玉盤一般。

馬車、牛車也漸多了起來,卻都行駛的很緩慢,避免馬蹄、車輪將積水濺到行人身上。同是上朝的官員,彼此間禮敬有加,很是祥和。

張一樓記得,他剛為官時,官員上朝可不是這樣秩序井然、禮數森嚴的,馬車、牛車可不會去照顧行人。

但,自打秦王有一日在上朝時,譏諷了一名官居三品的大員,說對方上朝時飛馳的馬車,比他在沙場殺敵時縱橫的戰馬還要威風後,就再也沒人敢在上朝時放開馬車速度了。久而久之,便有了今日這派相互禮敬之象。

張一樓只是百數上朝官員中的普通一個,渺小得不能再渺小,即便是到了太乙殿,他也是進不去殿中的,只能站在殿外。

宮門還未開,門前已經聚集了許多官員,大夥兒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處,低聲問候、交談,宮門前有一排房子,是專供朝臣上朝時在此等候的,裏面會準備茶水點心,冬日還有炭火——然而房子不多,只能供給三省六部的顯貴們,像張一樓這種小官,只能站在屋旁的一排雨棚下。

張一樓來的不早不晚,距離宮門打開還有一兩刻,他收了傘,去了蓑衣,站在雨棚下抖露蓑衣上的雨水。或許是陰雨的緣故,天色還沒顯出光亮,張一樓往宮墻看了一眼,衛士們披甲執戟,雨水打在他們身上,將他們身材的輪廓勾勒出來。

“張大人。”

“蘇大人。”

著深綠色官袍的蘇禹珪,與張一樓見過禮,就站他身旁拍打著身上的雨水。兩人同年及第,關系還算不錯,不過從官袍的顏色上就看得出來,蘇禹珪是六品,在升遷速度上,不到兩年,已比張一樓這個同年快了兩個台階。

“看,那是何人?”

“那不是石帥嘛?他不在陜州,怎生入朝了?”

“還能因為何事?還不是上面那些大人物,對那邊動了心思?”

“你是說……”

“噤聲!可不能說出來,事情還沒定,誰私下議論、散播謠言,被上面那幾位知道,少不得要脫層皮!”

聽著身旁不遠處同袍的議論,張一樓不動聲色,蘇禹珪也沒有參與討論的意思。恰在這時,蘇禹珪身旁又到了一人,收起傘,露出面容來,不是蘇逢吉是誰。

“張大人,蘇大人。”深綠官袍的蘇逢吉對張一樓和蘇禹珪見禮,然後笑道:“人人都在議論朝堂大事,為何兩位大人獨獨置身事外?”

張一樓回禮,沒說話,蘇禹珪卻道:“蘇大人有何高見?”

“兩蘇”關系非比尋常,蘇逢吉性子較為開脫,故而不吝言辭,有意無意看向武官那邊,“河中節度使李帥、保義軍節度使石帥,相繼入朝,上面那幾位有何心思,豈非已躍然紙上?這些年來,帝國歲歲豐收,國庫充盈,禁軍都已擴充到了三萬。在下聽聞,今歲帝國將再整編禁軍兩萬,時間不是深秋,而是提前到仲夏,此意為何,已不言而喻。再者,那邊兩位大人物,愈發不肯消停,天子之怒已發,豈能不九洲震動!”

“新編兩萬禁軍,實非小事,要提前到仲夏時節,可不容易。”蘇禹珪心中暗暗吃驚。

蘇逢吉笑了一聲,“若是這兩萬禁軍,有一萬自河陽百戰軍中成建制選調,蘇大人還會認為很難嗎?”

蘇禹珪說不出話來,若果真如此,的確沒什麽不可能了。

兩人說著話,忽然看到面前走來一人,服紫色官袍、著金玉帶十三銙、配金魚袋,大腹便便,滿臉堆笑,彌勒佛一般,不是馮道卻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