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傳 第六章(第3/12頁)

“對了!”凡是和衷共濟的態度,東太後沒有不附和的,“六爺,外面的事,我們不大明白,你要不說,我們不糊塗一輩子嗎?”

“兩位太後言重了!”恭王倒有些惶恐了,“即蒙垂諭,臣有句話不能不說,‘叛逆’二字,誰也當不起!若無叛逆的實跡,而且有處置叛逆的布置,還請包容為是!”

這等於把西太後教訓了一頓。她也很厲害,不但不以為忤,而且表示欣然受教:“不錯!不錯!六爺真是見得深、看得透。不過,還是那話,如果真有其事,可又怎麽處置啊?”

“以臣看,只有一個辦法,召集親貴重臣,申明旨意,而且預先得有布置,讓那些人非就範不可!”

西太後極深沉的點點頭,看一看太後,越發把聲音放低了:“六爺,可曾見著安德海?”

“巨不曾見著,是寶鋆接見的。”恭王說到這裏,站起身來:

“親筆懿旨,臣已經捧讀了。”

密旨是提到了,卻不提密旨內所說的“大事”。恭王是不肯提,西太後是不便提,但表面沉默,肚子裏卻都在用功夫。所謂“大事”,恭王與文祥、寶鋆,反復研究,籌思已熟,要秉政先要打倒肅順,要打倒肅順先要取消顧命,取消了顧命,則必以垂簾代替,而女主垂簾是違反家法的,他不願冒天下的大不韙來首倡此議,更不願首倡此議於兩宮太後之前,這是授人以柄,斷乎不可。

西太後“熱中”得很,巴不得馬上做一筆交易:“你秉政,我垂簾!”但是她也知道,恭王不是個唯命是聽的庸才,越是這樣坦率表示,越叫他看不起。就拿做買賣來說,一方急於求售,另一方一定拿蹺,變成受制於人,所以無論如何,要逼得他先“開盤”,討價還價,其權在我,事情就好辦了。

這番沉默,在恭王與西太後,因為各人都有事在想,倒不覺得什麽,第三者的東太後卻感到難堪,急於想打破這個近乎僵冷的局面。

她是忠厚人,一直存著一分替恭王抱屈的心情,這時正好說了出來,便先叫一聲:“六爺!”

恭王慌忙站起來答道:“臣在。”

“坐著吧!”東太後說,“我不是敢於胡批大行皇帝,要說他那遺命,可真是有點兒欠斟酌,誰也沒有料到,那‘八位’當中,竟沒有你!唉,你們弟兄……。”她黯然地搖搖頭,不會說也不忍說了。

這一下正觸及恭王痛心的地方,同時也感激東太後說了句公平話,不由得眼眶發熱,趕緊把頭低了下去,盡力設法讓自己的眼淚不掉下來。

冷靜的西太後,忽然得了個靈感,轉臉說道:“姐姐,我倒有個主意,你看看使得使不得?”

“喔,什麽主意?”

“我在想,”西太後慢條斯理地說,“大行皇帝跟六爺同胞手足,決不會有什麽成見,當時是受了小人的挾制,又是病得最厲害的時候,行事欠周到,也是難免的。既然有這麽一點兒欠斟酌的地方,咱們該想法兒彌補過來。姐姐,你說是不是啊?”

“可不是嗎?”東太後大為嘉許,“真是你想得周全。說吧,該怎麽個彌補?”

“我想讓六爺回軍機,跟那八位一起辦事。”

恭王大吃一驚,再也料不到西太後想出來這麽個主意,“千萬不可!”他站起身來,使勁搖著手說,“太後的恩典,臣決不敢受!”

東太後愕然,西太後卻笑了,笑他失掉常度。自然,心裏萬分得意,只一句話就把他急成這個樣子。

恭王省悟到自己失態了,定一定神,恢復了從容的聲音:“不是臣不識擡舉,只因為這個樣子辦,於大事無補,反而有害。”

“怎麽呢?”東太後完全不解。

恭王覺得很難解釋。西太後當然明白他的難處,事實上也正就是要難他一難,這時便悠閑地看著他著急。

終於,恭王想出來四個字:“孤掌難鳴!”

這句成語用得很適當,恰好讓東太後能夠懂得所譬喻的意思,“嗯,嗯!是有點兒不妥。”她轉臉向西太後說,“就是那句話了,‘好漢只怕人多!’六爺一個人弄不過他們八個。咱們另想別的辦法吧。”

這原是西太後跟小安子下象棋學來的招術,故意“將”恭王一“軍”,果然把他搞得手忙腳亂。心想,肅順窺伺甚嚴,召恭王密商一次不容易,得要趁此機會逼出他的話來,才不枉使那一條苦肉計,叫小安子路遠迢迢地去搬救兵。

於是,她皺著眉回答東太後:“咱們姐兒倆能辦得到的,就只有讓六爺回軍機。既然六爺說‘於大事無補,而且有害’,想必另有更好的辦好。”說到這裏,微微一擡頭,正好看見恭王,便問:“六爺,你說,可是這話?”

此時已恢復沉著的恭王,徐徐答道:“茲事體大!臣此刻不能回奏。請兩位太後給臣一兩天的日子,好好兒籌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