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傳 第六章(第2/12頁)

“喳!”史進忠答應著,站起來退了出去,不久聽得他在外面說:“來吧!六爺。”

沉穩的履聲,由遠而近,挺拔的影子越來越清楚,穿著一身白布行裝的恭王,將進殿門時,步履顯得有些匆促,一進門朝上看了一下,隨即跪倒:“臣奕-叩見母後皇太後、聖母皇太後!”接著,取下大帽子往地上一擺,順勢磕了個頭。

“請起來,請起來!”東太後的聲音,客氣中顯得親切,純然是大家世族中叔嫂相見的口吻,“史進忠,快攙著六爺!”

等攙了起來,叔嫂三人眼圈都是紅的,但他們也都明白,此時相向垂淚,不特在儀制上不甚適宜,而且也無補於大事,所以都勉強克制著自己。

那時自然該東太後先開口,她卻一時不知從何處落墨?便泛泛地打遠處談起:“六爺是那一天出京的?”

“臣是七月二十六一大早出京的。”

“路上走了幾天?”

此一問自屬多余,恭王屈著手指數了一下答道:‘整整走了五天。”

“路上還平靜?”

“路上挺平靜。”恭王又說:“橋梁道路,不甚平整。臣一路來,已經告訴了地方官,讓他們趕快動工興修,好迎接梓宮。”

“是啊,”東太後說,“總得趕在年前‘回城’才好。”

“年前回城太晚了!”恭王停了一下,以低沉鄭重的聲音又說:“臣的意思,回城越早越好。”

“喔!”東太後這樣應了一聲,不知他說這話的意思何在,便轉臉看著西面。

“回城當然越早越好。可是也得諸事妥帖才行。”西太後接著她的話說。

恭王擡頭看了看她,從容答道:“京裏十分平靜。物價是漲了些,那都是因為車駕在外,人心不免浮動的緣故,等一回了鑾,人心一定,物價自然會往下掉。”

“可不是嗎?”西太後死無對證地說了些大話:“大行皇帝在日,我也常拿這話進勸,大行皇帝也覺得我的話不錯。可是,大行皇帝討厭洋人,不願意跟他們在一個城住,就這樣子耽擱下來了。如今,唉!從那兒說起啊?”

“洋人也講理。不是臣說一句袒護他們的話,洋人跟咱們那些‘旗下大爺’一比,可是講理得太多了。”

“講理就好。只怕回城以後,又來無理取鬧,那可麻煩。”

“決無此事。”恭王拍著胸說,“臣敢保!若有此事,請兩位太後,唯臣是問!”

西太後點點頭,轉臉與東太後商議:“既是六爺這麽說,還是早早回城的好。”

“那,咱們就商量個日子吧!”

“早了也來不及,總在下個月。”西太後向恭王說道:“這件事再商量。”

“太後說得是,總在下個月,早早定了,京裏好預備。”

“京裏對大行皇帝的遺命,可有什麽話說?”

這一問不容易回答,第一先要把所謂“遺命”弄清楚,恭王細想了想,除卻“派定顧命八大臣”一事以外,沒有什麽可以值得議論的遺命。但心裏雖已明白,卻不便貿然說出來,故意追問一句:“請太後明示,是那一件遺命?”

“還有那一件,不就是眼前的制度嗎?”

恭王看一看左右,不即回答,這時正有人行近——是雙喜,用一個嵌螺甸的黑漆盤,盛著兩蓋碗送了上來。

“也給六爺茶。”東太後吩咐。

雙喜答應著去取了一碗上用的茶,送給恭王。東太後又賜坐,等把一張凳子端了來,他卻不坐,高聲說道:“跟兩位太後回話:顧命是祖制,臣不敢妄議。”說了這一句,方才坐下。

這個答復,多少是出乎西太後意料的,但稍微想一想,也就無足為奇。如此大事,自然不能率直陳述,只怪自己問得太欠含蓄。

於是她喝了口茶,閑閑地又說:“這我倒不明白了,封爵有‘世襲罔替’的恩典,顧命大臣是怎麽著?當一輩子嗎?”

這確是個疑問!恭王想了想答道:“用人的權柄,自然操之於上。不過先朝顧命,例當禮遇,倘無重大過失,以始終保全為是。”

“嗯,嗯!”東太後不斷點頭,覺得他的話說得合情合理。

西太後也滿意他的話,只是著眼在“重大過失”一語,甚至只是“過失”兩個字上。”那麽,”她朝外看了看,雖然殿廷深遠,仍舊把聲音放得極低:“倘或顧命大臣有了過失,非去了不可,那得按怎麽個規矩辦呢?”

這又把恭王問住了!一時想不起前例可援,便遲疑著說:“這怕很難!顧命大臣面承諭旨,處理政務,罷黜的上諭,要從他們手裏發出去,如果截住了不肯發,那就麻煩了。”

“照你這一說,抗命違旨,不成了叛逆了嗎?”

恭王默然。她的話是不錯,但處置叛逆,不是件簡單的事,所以這兩個字最好不要輕易出口。他認為西太後不過幫著大行皇帝看了幾天章奏,所知有限,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她冒失,自己不能跟著她冒失,因而出以保留的態度。但是,西太後決不會因為他保留,也跟著保留,“六爺!”她故意反逼一句:“這兒沒有外人,有話你盡管說。也許我們姊妹倆有見不到的地方,你一定得說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