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吳少霖怕新聞記者,而新聞記者偏偏找到了他。

此人是中立的“京華日報”記者,名叫林華寶,他的采訪手腕很高;從電報局中得到線索,廖衡發出十二通密電,收報的人都是國會議員;因而到六國飯店去訪廖衡。不道撲了個空。

向同業打聽,據廖衡剛到京時,在鐵路飯店招待記者,有吳少霖在場招呼,所以一見了他,開門見山地問:

“廖議員不在六國飯店;在那裏?吳先生一定知道,請你告訴我。”

吳少霖明知廖衡高臥在花君老二香閨中,但決不會透露:“對不起,”他說:“我也不知道他在那裏?”

“你今天會跟廖議員見面不會?”

“還不知道。”吳少霖答說。

“我跟廖議員是世交,他到京以後。我不過盡晚輩之禮招呼而已。他有事才會找我。”

這個記者不得要領,怏怏而去;但京華日報的社長黃雲鵬,得到確實消息,廖衡確是由吳少霖負責接待,因而親自出馬來采訪。

北京的報紙有三十多家,背景不同,規模不一,這家京華日報標榜中立,發行量雖不算大,但在政學兩家有相當地位。

而黃雲鵬又是社長的身分;吳少霖不能不買他的帳,“黃社長,我替你找找看。”他說:

“這裏人多,講話不便;你請坐一坐,我找個清靜的地方去打電話。”

吳少霖找到另一個辦公室,電話打到花君老二班子裏,說廖衡剛走;再打到六國飯店,說廖衡剛到。即一時接上了頭。

廖衡很爽快地說。“你馬上陪他來好了;我在餐廳等他。”

吳少霖擱下電話,故意跟同事聊了一會閑天,才回到自己辦公室,“黃社長,”他說:。”找是找到了,廖議員先不肯接受訪問,我勸了好半天,說貴報是很有地位的報紙,而況是黃社長親自采訪,一定要尊重。廖議員答應了,他在六國飯店餐廳,請你午餐,聊表敬意。——

“不敢當,不敢當,我擾他一杯咖啡好了。”

“那就請吧!”

於是坐上黃雲鵬的汽車,直駛六國飯店,在餐廳中經由吳少霖的介紹,彼此作了一番寒暄,喝著咖啡,漸漸談入正題。

“黃社長有甚麽話要問我,盡管說。不必客氣。”

“好!廖議員既說不必客氣,那末,我措詞方面,如有不恭之處,要請你多多包涵。”

“言重、言重!”廖衡答說:“無話不談,不必顧忌。”

吳少霖聽得他們這番交換的話。心裏不免嘀咕,急忙向廖衡使個眼色;廖衡微微擺一櫻手,仿佛示意放心;又似阻止他不用管這件事。

“廖議員,請問你這趟進京,是不是為了大選?”

“是的。”

“打算選曹巡閱使為大總統?”黃雲鵬問:“外間風風雨雨,說票價多少多少,形同豬仔。請問廖議員對此說的看法如何?”

“我不會做豬仔。”

“喔,”黃雲鵬很注意地,“廖議員的意思是,此行與票價無關。”

“那又不然。這是兩回事。”

“票價與選曹有密切關系,怎麽說是兩回事呢?”

“你是說,得了票價,就要算豬仔議員?”

“是的。”黃雲鵬點點頭,“既得票價,能不做豬仔嗎?”

“不錯。”廖衡答說。

“我這次進京,確是為了五千元票價,這不必瞞大家,有些人盤踞要津,於了多年肥缺,宦囊甚豐,這是儻來之物,大家可用;不過沒有機會,他們是一毛不拔的。”

黃雲鵬大為詫異,想不到他會說得如此坦率,采訪的興趣也就更濃了,“照廖議員看,”他問:

“這一次是個拔毛的機會?”

“是的。很難得的一個機會。”

“你是掌握住了這個機會?”

“無所謂掌握,機會是本來就在那裏的,只要願意,自有人把機會送到你手裏。”

“慢點,慢點,廖議員,”黃雲鵬想了一下說:“請你談一談,何以得了票價,仍舊可以不算豬仔議員?”

“黃社長,”廖衡答說:“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先要談一個邏輯,何謂豬仔議員?因為他甘於賣身;那末不賣身就不是豬仔了是嗎?”

“是的。”

“這就口答你的問題了,票價照收,投票不投,那就是不賣身;不賣身就不是豬仔。”

他這番說法,頗為新奇,雖是歪理,卻不易駁倒。

但吳少霖卻大為著急,心想他這番話明天見了報,不但票價不能再談,而且議院的飯碗都有影響,所以連連投以眼色,想攔阻他別再荒腔走板,亂說一通。

但即令廖衡想煞車,黃雲鵬那裏肯放過,“廖議員,”他問:

“閣下的高論,實在佩服。不過我要請問,別人不是傻瓜,肯白給票價嗎?”

“我也不是傻瓜。”廖衡答說:“美國造橫貫大陸的鐵路,招聘華工;有人經手買豬仔,工人事先當然答應了的,但中途脫逃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