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數星星的孩子張衡(第6/6頁)

在河間的3年裏,張衡最大的成就莫過於漢賦的創作,雖然當時的東漢帝國遠沒有戰國時楚國那樣糟糕的境地,但是後人總是習慣將張衡的作品《四愁詩》與前代屈原的《離騷》相提並論,而這兩個人物無論是性格還是命運,都在冥冥中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一樣的君主昏庸,一樣的放逐,一樣的壯志難酬。不同的是,作為一位自然科學家,張衡比屈原更懂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道理,也更加的具有實幹的精神,至少他給治下的百姓帶來了一段幸福的日子。“效屈原以美人為君子,以珍寶為仁義,以水深雪雰為小人。思以道術相報貽於時君,而懼讒邪不得通”。這是張衡發自內心的聲音,他比屈原多了一份膽怯和務實,他的命運也成為諸多中國古代知識階層的縮影。身為一個知識階層,傳統的道德理念總與嚴酷的現實發生沖突,為了實現目的可以不計較手段,為了最終的道德追求可以暫時的犧牲信仰。這是許多封建社會實幹家的悲劇。“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雰雰,側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嘆,何為懷憂心煩惋”。美麗的詩句裏道出了多少心酸與無奈。太多的夢想像晚秋的菊花一般隨風而落,遇水而流,杜鵑聲聲的悲涼裏,年邁的他縱有翺翔九天的壯志,卻依然不得不面對退潮一樣的悲情。

皇帝始終沒有忘卻這位奪天地造化的智者,縱然他已離開洛陽老遠。順帝永和三年,即公元138年,一場意外事故促成了張衡的回歸,候風地動儀成功預測了發生在隴西的地震,這使皇帝重新思念起了這位智者的種種光輝。而此時的張衡卻已垂垂老也,與《兩京賦》中青春飛揚的豪情相比,他的《歸田賦》更多的透露著消極與無奈。在皇帝招他歸京不久,皇帝就頒發了詔書,允許宦官收養養子,所謂對張衡的重新起用,只不過是對士大夫階層做的一次政治平衡而已。張衡終於明白,所謂政治的理想,治世為公的抱負,是比探索宇宙奧秘更為困難的事情,他可以掌握星空的旋轉規律,預測地震的發生,但是政治的地震與皇帝喜怒的晴雨表,是他永遠無法琢磨的。“揮翰墨以奮藻,陳三皇之軌模。苟縱心於物外,安知榮辱之所如”。這是張衡經歷了幾十年宦海浮沉後發出的肺腑之語。歸京一年後,在尚書職務上的張衡終於閉上了疲勞的眼睛,他再也不必數星星了。同年四月初八,洛陽城爆發了百年不遇的大地震,這是上蒼對這位智者特殊的紀念嗎?

20世紀70年代,人們將月球背面的一環形山命名為“張衡環形山”,將小行星1802命名為“張衡小行星”。郭沫若曾贊頌他為“ 如此全面發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中亦所罕見”。我想這是對張衡最為精辟的評價了。這樣的評價只能歸中國人所獨有,是歐洲的歷史學家們永遠都無法讀解的。

從另一個意義上說,張衡的“全面發展”,也是中國傳統知識文化體系的一種另類體現。中國古代科學是一種以儒家為主的包容性學說。張衡從本質上說是一個儒者,其次才是一位科學家。東漢時代,中國儒家思想還處於萌芽時期,八股等蒙昧的觀念並未成為文化的主流。詩詞歌賦與自然科學也並非完全的抵觸和矛盾,相反是一個不斷吸納的過程。我們總說中國古代科學只有技術沒有理論,但是事實上,大多數的中國古代科學家都同樣具有深厚的文化修養和儒學的造詣,大多數的科學家也同樣沒有把科學作為終生的追求,卻在無意之中成就了科學家的命運。所謂的死讀書,讀死書,是封建時代發展到清朝時期特有的產物,並非是儒家本身的觀念。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張衡的“全面發展”並非是一個特殊的例子,而是存在於許多中國古代科學家身上的精神本質,更是中國古代科學研究的思想本質。自由和創新的精神曾與儒家的思想道德觀念一樣,深刻的化入我們的血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