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數星星的孩子張衡(第5/6頁)

漢順帝陽嘉二年,即公元133年,55歲的張衡不得不暫時告別他所鐘愛的天文研究工作,黯然地踏上了赴河間國擔任相國的路途。這一次的任命自然與宦官的陷害有關,漢順帝時期,士大夫清流階層與宦官的矛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作為一個科學家,張衡是中國古代天文學成就的開山人物,而作為一個政治家,他不過是官場內部紛爭的一顆小小的棋子。包括渾天儀的制作,在當時的背景下也絕不僅僅是科技原因,更包含著復雜的政治因素。作為清流階層的一員,驅逐宦官專政建立一個清明的政治世界,始終是張衡不二的理想。漢順帝時期,宦官和外戚爭奪權力的政變不斷發生,作為官員的張衡自然走不出這樣的迷局,漢順帝曾問張衡,什麽樣的人是百姓痛恨的人。張衡直言回答說:“是那些互爭權勢,謀亂天下的人。”也正是這句話為他埋下了禍根。他忠直而勇敢,一如他勇敢探索科學真理的精神一樣,他也在用自己的政治生命,探索治國救民的真理。張衡的離開不是個別的,與他調任相關聯的,是同時期東漢一批清流士大夫階層的外逐,這是一場宦官階層對於士大夫階級大規模的驅逐運動,這是集權的封建專制條件下中國知識分子固有的悲劇命運——遭讒言,放逐,再放逐。文人的理想與帝王的專制總是發生激烈的碰撞,這樣的經歷又給了張衡一種新的生活道路選擇。從這一刻開始,他暫時放下了一個學者的身份,以一個清官的名義在遙遠的河間重新實現自己的理想。

東漢中期是一個孕育著腐敗和黑暗的時代,在這裏用“孕育”一詞,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方面,帝國內部的危機已經暗流洶湧,另一方面,光武中興留下的豐厚家產,仍然使國家維持著天下承平的虛假繁榮景象。在漢順帝的時代,國家的人口和生產力水平都已經超過了西漢時期的最高水準,北方的鮮卑、匈奴等遊牧民族也早已臣服在帝國的腳下,但是,西漢末年農民戰爭遺留下的地方豪強勢力也得到了迅猛發展。東漢帝國的皇帝多是短命的嬰兒,國家的政權由外戚和宦官輪流坐莊。嚴酷的現實與以張衡為代表的中國古代科學家群體和科研成就的迅猛發展形成了反比。這種微妙的大環境不能不使張衡深受影響,從根本上說,張衡首先是一個傳統的知識分子,其次才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傳統知識分子中的忠君信念和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才是其人生信條裏的首要觀念。他曾上書順帝“惟所以稽古率舊,勿令刑德八柄不由天子”,要求皇帝“恩從上下,事依禮制”。他的所有的研究成果,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為了為他政治的抱負增添籌碼,但是科學畢竟是科學,政治畢竟是政治,任何先進的科技成果在黑暗的政治時代裏,總是會失去它應有的效用。渾天儀對於農業生產和時令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但是現實的社會裏,土地兼並日益嚴重,真正的受益者卻是張衡最痛恨的豪強勢力,地動儀的發明是為了國家可以更快地做出應對地震等災難的措施,減少受災地區民眾的苦難,但是在那個貪墨橫行,上行下效的政治環境下,地動儀的科技成果卻是為宦官階層的貪汙腐敗提供了更多的便利。這真是對歷史發展的莫大諷刺。科技的應用往往是不以發明者的意志為轉移的,諾貝爾發明的炸藥被用於戰爭,曾使他痛苦無比。張衡的渾天儀和地動儀的發明,也無疑印證了這個悲劇,生在古中國是一個科學家最大的幸運,但是生在一個政治黑暗的中國,卻是一個有濟世救民理想的科學家最大的不幸。《無間道》上曾說,“往往都是事情改變人,人卻改變不了事情”。張衡就是抱著要改變一些事情的雄心開始了他最後的悲情路程。他所赴任的河間國是東漢治下一個充滿黑暗的王國,豪強勢力盤根錯節,河間王橫行不法,百姓民不聊生。張衡用大無畏的勇氣向這一切宣戰,他接連懲治了23家勾結官府的地方豪強勢力,他的足跡遍布河間國每一片山山水水,為苦難裏的百姓平冤做主。這個時期的張衡,儼然是中國傳統話本裏的清官形象。然而清官畢竟是改變不了大局的,我相信在河間的那些年裏,一定有許多父老鄉親拜伏在他的腳下,眼含熱淚,口稱青天,可是這對走下坡路的國家又有什麽用呢?張衡是幸運的,與幾十年以後東漢黨錮之禍的那些清流相比,他無疑幸福得多。雖然屢次遭受讒言,雖然屢次直言上書,但是漢順帝相比之下還是寬仁的。可是對於一個傳統知識分子來說,莫大的官位和榮耀都不是最終的追求目標,壯志得酬和青史留名才是畢生的願望,後一個願望張衡做到了,前一個卻與現實差距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