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數星星的孩子張衡(第2/6頁)

公元78年,張衡出生在河南南陽的一個名門望族家庭裏,其祖父張堪曾是抵抗匈奴的名將,也是東漢的開國功臣之一。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他可以如世家子弟一樣,終日以飲酒和歌舞為樂,到規定的年齡去承襲一份閑散的官職。他也可以做一位雲遊山水的詩人,就像他青年時代一樣,《二京賦》《南都賦》等作品在今天依然膾炙人口。如果當初他選擇的是文學而非科學,也許今天他在國人中的名氣會大很多,至少他會像司馬相如一樣,其故事會被無數的民間戲曲改編,今天也會被無數的影視作品戲說,他的形象會被一幹當紅小生們反復的扮演,從而捧紅無數的影視新人。在中國,做才子往往要比做學者輕松得多,名聲也大得多。他也試圖這樣做過,從16歲開始,他離開了生養他的故鄉,踏上了求學的路途。當與他同年齡的世家子弟正沉溺在女人的溫柔鄉中,他獨自走上了一條艱辛的道路。這或許與他的家庭有不可分割的關系,我們提到古代的名門望族,總會想到大宅門裏的紈絝子弟,或者是青樓下一擲千金的浪蕩公子,而在張衡的家庭裏,刻苦和嚴謹是祖傳的家訓,當東漢的開國功臣們在天下承平的光景中漸漸走向腐化時,張衡的祖父張堪依然保持著貧苦出身的樸素本質。我記得《數星星的孩子》裏那位為張衡講述宇宙奧秘的爺爺的形象,我寧可相信這不是文學的杜撰,因為一個人最初的品格和修養都來自於家庭的教育。張衡就這樣自主地選擇了一條艱辛的道路,16歲,當今天的孩子們正坐在明媚的教室學習,或許正沉迷於網絡遊戲和QQ聊天的時候,張衡已經走遍了萬水千山。著名的《二京賦》是他在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品,那華麗的詞匯,那超人的想象以及那熱血燃燒的情懷,讓人很難想象該作出自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之手。然而生活並不是按照想象順延下去的,生活充滿了種種的意外。在洛陽的太學裏,張衡結識了著名天文學家崔瑗,也就是從那一刻起,他開始了對於天文和歷法的研究,這是他人生裏一個重大的轉變。這個轉變的原因,任何一部史書都沒有做過交代,但是我想,這或許正與他童年時數星星的夢想有關,童年的蒙昧從這一刻起終於有了確定的答案,他注定要把青春與熱血奉獻給一門嶄新的學問,命運的軌跡在經過了多年的輪轉以後,終於又回到童年的起點,從少年時代仰望星空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將注定為探索宇宙奧秘而燃燒。

從公元100年張衡接受邀請,擔任南陽太守鮑德的主簿開始,到公元115年,張衡出任太史令職務,這15年時間是張衡作為一個學者的研究期,或許也可以被看作他一生裏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日間清茶一杯,促膝論道,夜間紅燭一盞,苦讀《太玄經》,苦行僧一般的修行磨煉了他堅韌的意志,前人深刻的學問也賦予了他求索的勇氣。那段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歲月裏,年輕的張衡會再一次仰望天空的繁星麽?“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從之湘水深。側身南望涕沾襟”。虔誠的詩歌今天依然唱響在我們的心中,張衡用這般華麗的文字書寫了心路的歷程,他的人生軌跡永遠都好似一個大大的圓,從數星星的孩子到詩人,再到一位天文學家,從洛陽到河間,再到故鄉南陽美麗的村莊,終點回到起點的輪回裏,腳步走過萬水千山,心中的感悟又有幾多?側身南望涕沾襟,他是為無窮盡的探索道路而流淚,還是為莫測的前程而仿徨?中國知識分子一向有學而優則仕的傳統,張衡也同樣重復了這樣的過程。永初二年,37歲的張衡收拾行裝,踏上了去都城洛陽的路途,是漢王朝在等待張衡的到來,還是張衡在等待漢王朝的召喚?無論怎樣,當他走進宮闈大門的那一刻起,他也就永遠卷入了洪流一般的是非裏。他性格剛直,不畏強暴,清廉愛民,這是祖父遺留給他的品格,也是中國清流階層固有的精神信條。我們今天提到清流,總會想到滿清末年,那些拒絕變法和進步的保守大臣的形象,但是在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裏,清流意味著一種高潔的信念,而非死讀教條書的酸腐,清流更代表了做人做事嚴謹認真的精神,與中國儒家思想裏關於治學求解的態度是一脈相承的。

東漢時代,中國還處於封建社會的形成階段,封建的禮教和典章尚未完全成型,封建制度和封建思想尚且代表著一種先進的進取精神,一如近代西方的啟蒙主義思潮與民主精神。先進的士大夫分子們對於民貴君輕思想的堅持,一如1800多年後的孫中山對三民主義思想的堅守一樣。倔強的張衡正是帶著這樣一種信念走進洛陽城的,也正是這樣一種信念使他成為了宦官攻擊的靶標。在今天人的眼裏,學者永遠只是學者,政客永遠只是政客,兩者不能混為一談,投身政治洪流的科學家,其科學研究方面必然無法有很高的建樹。而事實上,所謂政治,只是被人類人為地賦予了種種黑暗的內容,政治並非全是肮臟,而是一個中性的詞匯。張衡在洛陽的多年裏,始終是各類政治活動的主角,也是當時清流階層的主要人物之一,他曾在朝堂之上力陳宦官的罪惡,也曾經嚴詞拒絕當權人物對他的收買。而這一切,與他同時成功研究出了水運渾天儀不相矛盾,與他寫出了著名的天文論著《靈憲》不相矛盾,知識如果不能與實際相結合,那知識永遠只是一紙空文,任何先進的科學思想都需要有先進的政治思想為基礎,否則美好的理想只能在現實裏扭曲變形。無論是身為一個政客,還是身為一個學者,張衡都延續了他一貫的品格:對原則的堅持和對操守的堅持。他不迷信權威的學說與學者,也同樣不畏懼當朝權貴的淫威。做學問的態度與做人的態度一脈相承,這正是中國士大夫階層的精神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