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典籍英譯(第2/2頁)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婁理華把“左右采之”翻譯成he gathers them now,那麽這個he(他)是誰呢?根據譯文的上下文,顯然是詩中的男主人公“君子”。從婁氏的解說,我們知道他對全詩理解的根據是朱熹的《詩集傳》:“周之文王,生有聖德,又得聖女姒氏以為之配,宮中之人於其始至,見其有幽閑貞靜之德,故作是詩。”所以他把第一章中的“君子”翻譯成virtuous prince(有德之君)。此後譯文中的he均指文王,這倒也說得過去,但到了“左右采之”這句就來問題了。以文王之尊,去到水面采摘荇菜,雖然並非絕不可能,但畢竟有失體統。而且就整個《詩經》來看,其中無論是采蘩、采蘋,還是采卷耳的,都是婦女,沒有男子幹這件事,更不用說君王了。

朱熹的《詩集傳》自宋代以來一直是權威的解釋,影響實在太大。婁理華以後的翻譯家都沒有能夠走出這一解釋框架。所以他們在翻譯“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這三句時都有些含糊,要麽幹脆省略主語,如果有主語,那主語要麽是one(某人),要麽是we(我們),讓人弄不清采摘的人到底是文王、太姒,還是宮人(或多位宮人)。

朱熹的解釋比毛傳、鄭箋無疑前進了一大步,但偏頗乃至荒唐的地方還是不少。就《關雎》一首而言,清人方玉潤就大膽否定了前人的權威解釋:“《小序》以為‘後妃之德’,《集傳》又謂‘宮人之詠大(太)姒、文王’,皆無確證。詩中亦無一語及宮闈,況文王、(太)姒耶?竊謂風者,皆采自民間者也,若君妃,則以頌體為宜。”(《詩經原始》)近人關於這首詩的解讀,我以為余冠英先生的最為合情合理:“這詩寫男戀女之情。大意是:河邊一個采荇菜的姑娘引起一個男子的思慕。那‘左右采之’的窈窕形象使他寤寐不忘,而‘琴瑟友之’、‘鐘鼓樂之’便成為他寤寐求其實現的願望。”(《詩經選》)根據余先生的解讀,采荇菜的人就完全不用再模糊其詞了,這位姑娘不僅面容姣好,而且還勤於勞作,這更增加了小夥子夢寐以求的動因。更重要的是,就詩歌的章法來看,這樣的描寫動靜結合,比光寫姑娘的嫻靜漂亮(窈窕)要有味道得多。只寫美貌並不足以動人,必須化靜為動,動靜結合。“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是《詩經》中描寫美人的名句,但在這些靜態描寫之後,作者極其高明地加上了關鍵性的兩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衛風·碩人》),遂能成為千古絕唱。

《關雎》被置於《詩經》之首,除了它最好地體現了“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八佾》)的儒家精神,其高超的藝術技巧或許也是原因之一吧。

原載2014年7月16日《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