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 天道遠

夏六月,晉國魏氏,安邑。

旱災是沒有國界的,幹燥的北風從北面吹來,將一切積雨雲蒸發殆盡,魏氏領地和趙氏一樣,已經旱了快兩個月了。

艷陽高照,萬裏無雲,數百裏土地幹涸龜裂,農民愁眉苦臉。

與此同時,鹽池裏的水也是日漸幹涸,大片白花花的鹽礦露出地表,更容易開采,所以與農民的沮喪相對,采鹽人都十分高興。采鹽是當地的支柱產業,有的宗族世代以此為業,需要的時候,全家老小全部上陣,將鹽塊挖出來,敲成容易運輸的小塊,再送到鹽官去。

這一日午後,鹽氏之女腳步匆匆地從鹽池邊走過,她粗衣陋服,衣不曳地,系著形同圍裙一樣的蔽膝,拿著幾個陶盆,裏面是為數不多的水,而且還呈現一種渾濁狀——鹽池附近的水井都是鹹的,要跑很遠去河邊舀來河水給她的父兄飲用,他們喝之前也會往裏面撒上一點鹽,這樣更不容易疲勞無力,而且還能避免拉肚子。

幹燥的鹽灘上,她那光著膀子幹活,曬得皮膚黝黑的父親仰頭飲水,很快半盆水便見底了。鹽氏女咽了下幹燥的喉嚨,輕聲對他說道:“父親,家裏的田地幹涸,粟苗都快萎了,秋天若無收成的話,該如何是好……”

他父親將陶罐放下,狠狠瞪了她一眼:“粟全枯死又如何?吾等的衣食住行都在這鹽田裏,只要老夫還采得動鹽,就不會讓汝餓死!”

鹽工以鹽為業,但家裏多多少少有點土地種可以自給自足的糧食,但平日都沒工夫料理,所以平日經常靠鹽來換取糧食,自負的老鹽工並不擔心。

鹽氏女低下了頭,咬著唇,不敢再回話,“家裏多出吃白食的一張嘴”,她父親這五年來就是這麽看待她的……

她雖說衣裳簡陋,不過眉眼間自有風情,一派少婦風韻,只是頭發是盤起來的,說明已經嫁人了,或者是曾經嫁過人,這件事她自己不敢亂說,她父母也守口如瓶,不願意對外人提起。

鹽氏女的母親心疼她,便怯怯訥訥地走過來對丈夫勸道:“若是再旱下去,安邑的糧價也會高到吾等買不起。”

老鹽工不理妻女,擦了擦汗,舉起鋤頭又要繼續采鹽,最後還是旁邊的長兄過來說道:“聽說魏卿要在鹽池邊設壇求雨,若是實在擔心,汝等也去看看罷,或許跟著一起磕個頭,雨師就會心軟降雨呢……”

……

安邑鹽池邊,高大的祭壇上,魏氏宗主魏曼多深衣廣袖,他在巫祝的引領下,虔誠地順著祭壇慢慢向上攀爬。萬眾矚目,數不清的魏氏的百姓匍匐在祭壇下,眼巴巴地看著自家主君求雨。

祭壇頂端是一尊木雕的塑像,刻畫了一位栩栩如生的烏髯壯漢,他左手執盂,內盛一青龍,右手若灑水狀。

這便是華夏神話裏,掌管降雨的雨師赤松子,傳說是黃帝的部屬,在與蚩尤的大戰裏立下奇功。

為了今日的求雨,魏氏家主魏曼多特地齋戒三日,讓巫祝在境內尋找龍之居所。找到合適的地點後,又征發安邑、曲沃數千人建造了一個高高的祭壇,設香案、茗果、糍餌,又殺犬馬牲畜無數,然後率魏氏的群吏、安邑的鄉老整日朝拜祝酹,祈求上天憐憫,降下救命的雨水。

“昊天仁慈,還請讓雨師降下甘霖!”魏曼多嘶啞著嗓子大聲疾呼,直達九天。

然而蒼天無言,絲毫沒有憐憫的意思,對他們的祈求不理不睬。雖然連日祭祀,只差殺活人了,但十多天過去了,河東地區依舊滴水未降,魏氏領地上的數十萬生民,都在烈陽似火,熱風沖面的情況下苦苦掙紮……

又因為秦人丟了河西後念念不忘,每個月都派兵來侵擾的緣故,魏氏不得不在河西維持兵力。所以領地上的賦稅也沒有減免,魏氏之民一邊要承受天災的損失,一邊又要承擔人為施加的重稅,苦不堪言。他們只能寄希望於再過個把月,把地裏的粟米收了以後,能有去年一半的收成就不錯了。

雖說交了稅賦後所剩無幾,但好歹能熬幾碗粥,強撐到明年吧?

韓氏那邊的情況也差不多,只是大河以南的虢、宜陽受影響較小,所以還能拆東墻補西墻。

韓虎在段規的建議下,采取的是“移民就食”的法子,與自發形成的流民潮不同,移民是歷代政府組織受災民眾到條件相對較好地區就食的一種救災方式,後來魏惠王和孟子對話時所說的“河內兇,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兇亦然”正是如此。

所以韓虎也可以委屈地說一句“吾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

一時間,韓氏的上黨數縣之民紛紛南下河外就食,同樣寄希望於秋收時河外之地能有好收成,除此之外,就沒有太多舉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