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3章 天災

晉侯午二十二年,夏六月。

這一年很怪,粟米還沒黃的時候,粟穗青青的剛長出來,老天就不下雨了。冀州上空晴空萬裏,偶爾飄來幾朵白雲,可就是一滴水都不往下落。就這樣過了一個月,中間雖說陰過幾天,可沒出兩天又晴了。

鄴城郊外,西門豹的祖輩和叔叔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溝渠裏的水一日少過一日,粟穗往下垂,到頭來一大片一大片的粟全耷拉著腦袋,粟杆也呈現出缺水的不健康狀態。鄉裏上了年紀的人都覺得這是了不得的大事。

“這青黃不接的時節,再旱下去,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啊?”

老人們想起了在故絳時遇到旱災的情形,那叫一個慘啊,大旱經年累月,農田裏顆粒無收,餓殍滿道,城裏的糧食賣到天價。與此同時,諸卿對災情無動於衷,晉侯的賦稅還一提再提,修築虒祁宮、銅鞮宮的勞役也一點不給減免……

於是老人們根據往年的經驗,主張鄉人們之後得數著米下釜了,雖然去年有官吏要求他們適當存糧,但地窖裏積蓄下來的糧食不算多,勉強能撐幾個月。一時間,誰家也不敢煮粟米飯,都是熬粥喝,就是粥也是越來越薄,寄希望於可以熬到下一季粟麥收割的時候。

這樣幾天下來,西門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頓時餓得兩眼發暈,連去學堂的氣力都沒了。

等他父親從鄴城回來後,這種情形才被制止。

“不是才收了麥子麽?再怎麽苦,也不能讓老幼餓著!”

西門豹的父親已經成功當上了亭長,他對趙氏官府充滿了信任,在鄉中老人都危言聳聽,說再不省一點,等到明年只能挖野菜過活了,他卻很樂觀地說道:“何必如此發愁,天無絕人之路,趙上卿不會不管吾等死活的。”

有人不信地說道:“雖說年前吾還看見各地糧食被均輸官運到常平倉裏,而且鄉裏的長吏說會給各裏發放糧食,可誰也沒見有糧食來,故而不敢全信……”

西門豹的父親笑道:“正要告訴二三子一個好消息,吾來的時候,看到各常平倉正在往外發糧,一天好幾十車!城裏的糧價沒漲!”

在提起眾人的信心後,他又大聲對鄉裏鄰居們呼籲道:“趙上卿發告示說了,說‘天地不仁,生民哀苦,吾身為百姓之父母,豈能坐視不顧’?”

果然,三日之後,根據他們這一個鄉的災情,縣裏勻過來了幾車糧食,穩定了當地市肆的糧價。各亭也開始架設筒車,很快,漳河裏的水又自己灌溉到田地裏,眾人不必每日頂著烈日去打水了。

眾人紛紛松了口氣,覺得又多了些熬過這場旱災的信心,他們不知道的是,趙無恤一行正輕車簡從,從鄉亭外路過……

……

日頭很毒,天氣悶熱,鄴城郊外的鄉亭間,深衣廣袖的趙氏官吏們呆了沒多大會兒,幘巾和衣服就被汗水浸濕了,卻不敢像農夫一樣敞開胸,搖扇降溫,因為趙上卿還頂著日頭,站在地裏皺眉憂民呢。

趙無恤蹲在一片粟地邊,抓了一把幹土,觸碰了一下低低垂著穗子的粟苗,憂心忡忡地望向遠處田間。

他現在對萇弘的天文本事可謂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也慶幸自己去周室把他搶了過來,本以為只是作為招牌養老的,誰料竟是塊寶。

和萇弘在學宮天官預測的一樣,冀州的大旱如約而至,鄴城附近已經兩個月沒有下雨了,原本潤濕的土地幹涸,一些淺溪甚至斷流。

這對於農業的打擊是巨大的,好在冬小麥已經接近成熟,搶在旱災造成損失前收割入府庫糧倉了,所以受災的多為粟、菽。

他召手示意立在不遠處的計然過來,問道:“先生,鄴城現在糧價如何?”

計然是治粟內史,掌管趙氏的農業經濟,平準均輸及冶鐵、鹽業和鑄幣等事,算是趙氏的“計相”,趙氏的經濟,基本是以他的“計然七策”為理論基礎運作的,對於各地糧價高低,倉稟虛實,自然爛熟於心。

“冬小麥提前收割入庫,由均輸官運往不種麥的郡縣,解了燃眉之急,這青黃不接的時節才沒有出現餓死人的情形。加上去年儲備在常平倉裏的存糧進入市肆,高價售糧的商賈也被平準官打擊逮捕,糧價維持在可以接受的範圍。鄴城人每天吃的少了一些,但人心還算穩定,也還有幹農活的力氣。”

趙無恤松了口氣,“如此便好,我離開鄴城小半年,多虧了先生治理得當,不知現下可有對策。”

計然侃侃而談道:“管夷吾是計學之祖,他為桓公治理齊國時曾說過,善為國者,必先除其五害。所謂五害,就是水、旱、風霧雹霜、瘟疫、蟲災。此五害為禍甚重,有家有國者應對不當,輕則農田衰退,人口遷走。重則邦國大亂,盜寇橫行,甚至亡國滅家!既然旱災已經成為事實,現在趙氏需要做的,還是如何救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