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豈在多殺傷?

一年前,三桓出於自保和外戰外行的慣例,不約而同地缺席了大野澤西岸的那場齊趙大戰,所以他們沒親眼見識過幾千人追著幾萬人跑是什麽模樣,可今時今日,三位卿士卻切膚感受到了當時齊侯心中的苦楚。

叔孫州仇做夢也想不到,原本季孫斯說好的半渡而擊,將趙無恤軍切為兩段,到頭來卻變成了三桓和諸大夫的軍隊全線崩潰,就因為一個簡單的後退命令,就因為陣中有人高呼三桓已敗。

當側翼伏兵出現,河中舟翼橫絕,千弩齊發時,叔孫州仇便知道己方恐怕是輸了。果不其然,他臨時征召來的人幾乎沒作抵抗,有的拔腿就跑,更多的屈膝投降,高呼饒命!

叔孫州仇不再試圖約束手下,不顧大夫們眼中的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很懦弱無能,他只想逃……

西面是濟水河,南面是大野澤,北面是掩殺過來的數千趙氏兵卒,所以三桓只能往東跑。郈邑、郕邑、曲阜都在東面,只要能躲進城池那高大的墻垣後,叔孫州仇便又能瑟瑟發抖一些時日了。

但屋漏偏遭逢連夜雨,當幾百輛戰車你爭我搶地逃跑時,本應該用來攪斷敵軍徒卒腳骨的長長車轂反倒成了制造交通事故的利器。混亂中,叔孫州仇的坐駕和另一輛車追了尾,飛馳的駟馬脫韁而去,車輿側翻,禦者飛了出去,撞到地上頭皮血流,而叔孫州仇也被壓在一個輪子下,不能動彈。

“快來人幫我……”

他面色蒼白,向經過的車馬步卒伸出手,卻無人理會他,兵敗如山倒,趙兵銜尾追擊,在場的人都恨不能爹娘給自己生了四條腿,哪還有功夫來管叔孫州仇。也怪叔孫氏凋零得不行,領地幾乎全部喪失,因為侯犯之叛,內部人心猜忌,這時候竟沒一個忠心的家臣來救州仇。

如此,他只能幹瞪著眼看著混亂的三桓軍隊逃離,後方陣列有序的趙兵小跑逼近。

好在按照魯國和諸侯的慣例,在戰爭中卿士只要不遇流矢,基本是安全的,打勝了仗自不必說,輸了的人放下尊嚴投降,也能得到自己應有的待遇。

在叔孫州仇,在戰場上需要被趕盡殺絕的是陽虎那樣的低賤叛臣,盜跖那樣的在野豪雄,還有千千萬萬個沒地位沒身份的徒卒……

至於自己,打小生於鐘鳴鼎食之家,地位高高在上,趙無恤作為一個卿子,應該知道卿大夫戰爭遊戲的規則,一定會好好優待自己的。

所以一片喧囂嘈雜中,他見有趙兵朝這邊過來,便竭力大聲呼喊道:“我乃魯國大司馬,願降趙司寇,快來救我!”聲音出口卻變得細小,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他勉強從地面上支起身子,好叫人看清自己的裝扮。

他看到一個未穿甲,只著布衣的塌鼻子武士,聽到聲音,左顧右盼看到他卿士裝扮的冠冕後眼前一亮,連忙小跑過來。

“你真是大司馬?”

“正是。”叔孫州仇看著眼前這個連披甲都沒資格的小小徒卒,高傲地擡起頭來:“將我救出來,帶我去見趙小司寇,必有重賞!”

所謂重賞,無非是幾畝食田而已,打發這些只會埋頭耕作的農夫就是這麽簡單,而貴族,只需要閉著眼等待收成後的貢獻即可。

徒卒傻乎乎地答應了:“唯。”

那徒卒倒是有幾分氣力,將車輿一把掀開,然後向他伸出了友善的手。

“快抓住我,大司馬,我拉你起來。”

一邊倒的嘈雜戰場上,那徒卒站在車輿旁伸出一只手來。他雖未著甲,但布衣上卻掛著密密麻麻的銅章,叔孫州仇聽說過,這是趙氏武卒立功後頒發的勛章,他手黏黏地全是血,腰上別著兩把短劍。

叔孫州仇腿疼得要命,顧不上這些,伸手夠去。直到十指在空中相觸的一刹那,他才感到一絲不安……這徒卒伸出的是左手。

而他右手還握著戟!

叔孫州仇想縮回手躲避已經開不及了,那徒卒的手如同鐵掌般死死扣住叔孫州仇,不容他脫身。

說時遲那時快,戟尖從眼下劃過,冰涼的碰觸,隨後是脖子處的劇痛,他的喉嚨裏滿是鮮血,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隨即白眼一翻,死了。

那徒卒辦完事後,又將叔孫州仇身上的玉佩和黃金裝飾搜刮一空,隨即輕蔑地將他一腳踢得翻過身去,唾了一口後喜滋滋地說道:

“司寇暗中吩咐過,見叔孫,則殺無赦,誰料正好讓我田賁撞見。乃公立功甚多,違反軍規的次數也多,現如今才是個小小卒長,能否升任旅帥,就靠你的人頭了!”

……

時近傍晚時,戰鬥已經接近尾聲,或許不應該叫戰鬥,而是一邊倒的欺壓。

“真是沒勁……”柳下跖蹲在岸邊扒著沾血的枯草,連追擊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從大野澤順流而下的是盜跖、徐承率領的舟師,這幾個月來,趙無恤用盜跖那些打家劫舍的老底子,又讓徐承新造了幾艘船,西魯舟師漸漸成型。此番他讓臂張弩士登船戰鬥,下船追擊,反正敵軍休想越濟水半步。這種兩棲戰術讓人措手不及,將敵軍中的精銳季氏、孟氏之卒嚇退,他們當居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