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共和國之死(第2/12頁)

他接著寫道,那是“史無前例的”,而且前景令人恐懼。被內戰毒化了的舊規則、舊傳統,是不是未經修復就已回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羅馬離一種扭曲的、鮮血浸透的新秩序不遠了。在這種秩序中,行政官不如軍隊重要,合法的方式比不上直接的暴力威脅。公元前44年夏,它的苗頭已經開始顯現。軍事巨頭們不停地走訪愷撒安置老兵的那些殖民地,討好它們,賄賂它們。連布魯圖和卡修斯也加入了。毫不奇怪,愷撒的老兵對他們的反應很冷淡。夏天快結束的時候,兩人不情願地得出結論:意大利已經不安全了。他們悄悄地溜走了。據說,他們去了東方,但人們不敢肯定。他們曾自封為解放者,如今卻不得不開始逃亡生活,痛苦地承認了他們的失敗。

對那些打算擁戴他們為領袖的人而言,這是一場災難。在布魯圖和卡修斯離開後,留在最需要的地方——在元老院和羅馬人民面前,在這個給了共和國以自由的城市裏——保衛共和國,這要有更大的勇氣。如今,誰應該站出來?人們的眼睛看向了西塞羅。但驚恐的他已從羅馬消失了。猶豫很長時間後,他決定去雅典。他的兒子說是在那裏讀書,實際上已成了學校最出名的酒鬼。焦慮的父親急於將兒子帶回正路。但他的船剛剛出發,就被惡劣天氣趕回了港口。等待風暴平息的時候,西塞羅知道了羅馬人對自己的看法。“好嘛!拋棄了你的國家!”8一向冷靜的阿提庫斯也在信中這樣寫道。西塞羅又是羞愧又是自負,總算鼓起了一點兒勇氣。當然,他也意識到,堅持立場是自己的責任,他應該抵制那些軍方人士。於是,行李又被撿了出來,西塞羅掉頭趕往羅馬。

雖然算不上不顧一切,這也是他一生最勇敢的決定。即將開始的是一場生死之戰,西塞羅沒有軍團,有的是無人可及的演講才能、老到的政治技巧,以及他的聲望。羅馬人用歡呼聲迎接他。西塞羅與愷撒派的高層人士建立了聯系,希望把他們拉進恢復憲法的大業中來。他有兩個特別的目標:奧盧斯·希爾提烏斯(AulusHirtius)和維比烏斯·潘薩(VibiusPansa)。兩人是愷撒的著名軍官,已被獨裁官定為公元前43年的執政官候選人。當然,在西塞羅看來,不經過選民就事先分配行政官職是嚴重的違法行為。不過,現在是危機時期,西塞羅不準備追究。按亂世的標準來說,他們兩個還算謙虛,甚至還向西塞羅請教公開演講的學問。的確,西塞羅已排除了一些不適合擔當執政官的人,其中最危險的是馬克·安東尼。他是當時的執政官,掌握著一支軍隊和愷撒的財富。

依照西塞羅的看法,勇敢、大方、有魅力是安東尼最吸引人的地方,但這些性格特征讓現任執政官更危險。說到對女人的口味,在追求富爾維婭多年後,安東尼終於將克洛狄烏斯的驕傲寡婦追到了手。西塞羅覺得,這個家夥既好色又愛炫耀,跟克洛狄烏斯一樣是害群之馬。還有更可憎的一個幽靈,站在安東尼身旁。“我的命運怎麽總是這樣,”西塞羅沉思道,“在過去20年裏,共和國的敵人也是我個人的敵人?”9無疑,喀提林的陰影無聲地嘲笑著這個問題。事實上,在公元前44年,西塞羅的自負甚至超過了他以前擔任執政官的時期。譴責安東尼的時候,他是在向國家領袖宣戰,而不是如喀提林那樣,面對的是公開的叛亂者。但他毫不猶豫地認為,安東尼是同喀提林一樣的怪物,不把它的頭砍下來,共和國不可能復原。西塞羅自封為法律的代言人,此時開始做打垮安東尼的準備工作。

與以前投身的許多次戰役一樣,偉大的演說家對安東尼的攻擊激昂慷慨,冠冕堂皇。借著在元老院發表的一系列激動人心的演說,西塞羅試圖讓同胞們從絕望的麻木狀態中蘇醒過來,喚起他們內心最深處的理想,喚醒他們對過去的回憶,指示他們未來的方向。“活著並非只是有呼吸。奴隸沒有真正的生命。所有其他民族都可以忍受奴役狀態,但我們的城市不行。”演講歌頌了羅馬人的自由,高度肯定了共和國歷史上的英雄主義,表達了對榮光褪色的憤怒。“恢復自由是一項光榮的事業,為之獻身勝過畏縮不前。”10

古代先賢不乏前例。西塞羅以生命作賭注,最終證明自己未偏離他畢生護衛的理想。然而,演講涉及的還有其他一些古老傳統。共和國公共生活中的黨派鬥爭一向很激烈,政治辯論的特征是不留情面。在攻擊安東尼時,西塞羅將講演技巧發揮到了極致。激昂的戰鬥號令伴隨著兇狠的人身攻擊,貫穿全部演講的還有一條線索,即對醉鬼安東尼的諷刺:嘔吐物中有一堆堆的肉食,追求男孩子,調戲女人。惡毒、滿懷仇恨、不公平——不過,公民的言論自由正是自由共和國的一個標志。西塞羅已壓抑了太長時間。如今,在最後的挽歌中,他講來全無顧忌;在生命最後一段旅程,他上升到了另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