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相矛盾的共和國(第6/10頁)

羅馬的自相矛盾清楚地體現在這裏:它是最幹凈的,也是最肮臟的。流淌在大街上的有清潔的水,也有糞便。一邊是公共噴泉,寓意著共和國的高貴和德行;一邊是各種排泄物,象征著共和國可怖的一面。羅馬人的生命是一場競賽,如果哪些公民掉隊了,真的會有糞便傾倒在他們頭上。他們被稱作“肮臟的平民(plebssordida)”。“島嶼”的排泄物定期用手推車運往城外做肥料。通常車上都裝得太滿,走在大街上,糞便不時流淌出來。去世的平民享受不到體面的安葬,阿庇安大道兩側的墓地不是為他們準備的。埃斯奎林門(Esquiline)是羅馬最東面的一個城門,城外有一些大坑,平民的屍體和城市的垃圾都丟在這裏。旅行者若走這條路進羅馬,他們能在路邊看到許多白骨。這是羅馬最可怕的地方,巫婆經常出沒於此地。據說,她們從屍體上割肉,從大坑中召喚死者的靈魂。的確,在羅馬,加在失敗者身上的羞辱會延伸到他們去世以後。

對失敗者的羞辱能達到如此的程度,在世界上是罕見的。城市貧民承受著深重的苦難,沒有對共同體的歸屬感——正是這種歸屬感定義著羅馬人。住在租房區頂層的人們孤獨地生活著,跟羅馬公民所珍視的共同體恰成對照。在羅馬人看來,如果不參加城市的儀式,不參與社會的律動,那等於被貶入到了野蠻人之列。共和國是不可抗拒的,無論對公民還是對敵人都一樣。放棄共和國的,共和國也放棄他。最終,那些被共和國拋棄的人在垃圾堆中找到了歸宿。

毫不奇怪,羅馬人的生命表現為一場殊死搏鬥,竭力避免那種命運。只要有可能,任何形式的共同體都受到特別的珍惜,默默無聞的狀況也不是絕對的。盡管羅馬城很大,看起來雜亂無章,人們還是建立了一些秩序。除了寺廟外,人們相信十字路口也積聚著精神力量。在所有的主要路口,虛幻的神明和家神們(theLares)看護著羅馬人。這些大街(vici)是公共生活的中心地區,羅馬人也用這同一個詞指稱整個街區。在每年1月的康姆皮塔利亞節(Compitalia),每個街區的居民們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家神的神龕旁掛上了許多木制玩偶,其數量對應著自由人的數量;神龕旁也為每個奴隸準備了一只小球。這種相對的平均主義也體現在同業公會(collegia)中。它們坐落在街區的中心,這一天向所有人開放:公民、自由民、奴隸。對大多數羅馬人來說,他們不必到更大的舞台上尋求聲望,同業公會就提供了這種場所。正是在一個街區中,公民們相互結識,一起吃晚飯,共同度過一年的各個節日,確信同伴們以後會參加他的葬禮。整個羅馬城就像是一個各種共同體的大拼盤,每個共同體內部都保留了類似於傳統小鎮生活的那種親密感。

不過,街區外的上層人士對此並不感到欣慰。走在寬闊的大街上,狹窄的、亂麻一樣糾結著的後街小巷傳來威脅性的狗吠聲,空氣中彌散著未清潔的屍體及商業的氣息。對他們脆弱的鼻孔來說,兩者都是有害的。上層人士本能地厭惡為生計所迫的人,擔心同業公會會成為有組織犯罪的溫床。他們勢利地看待掙工錢的工作。這裏有兩種價值觀的沖突:一種是商業的,一種是樸實的、農民的。那些富有的、懶洋洋地在自己別墅裏消磨時光的道學家們喜歡的是後一種,而無一例外地厭惡“暴民”:乞丐是暴民,生活在“島嶼”中的人是暴民,商人、店主和手工業者也是暴民。他們認為“需求使得每一個窮人都變得不誠實”。16顯然,被如此看待的人痛恨這種想法。17如果不是在詛咒,體面人嘴裏不會說出“平民(plebs)”這個詞,那些平民們則為這個詞自豪。曾經用來罵人的詞成了身份的標志;在羅馬,這類標志總是很受重視。

同生活中的其他要素一樣,羅馬人對於階級和身份的劃分也深深紮根於有關城市最初歷史的神話中。埃文蒂尼山位於最南端山谷的邊緣地帶,羅馬的港口就在這裏。移民從此地上岸,以後也終老於此。新到羅馬的人本能地聚集起來,相互結識,分有他們對這個城市的惶惑。與埃文蒂尼山相對的是帕拉蒂尼山(Palatine)。羅馬的山都比較排外。由於山上的空氣比較清新,不那麽有害,住在山上的花費也較高。在羅馬的7座山中,帕拉蒂尼山是最排外的。城市的精英們聚集在這裏,地價昂貴。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地價最高的地方,有一座蘆葦搭建的牧羊人小屋,顯得很不協調。蘆葦會幹裂散落,但人們經常更換修葺,使小屋一直保持著原樣。這是羅馬保守主義的最大成就,因為,小屋是孿生兄弟羅慕路斯(Romulus)和雷慕斯(Remus)少年時代的家。羅慕路斯是羅馬最早的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