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過招(第4/5頁)

張昭的臉立馬就陰了下來。見過厚顏無恥的,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他決定給諸葛亮以重創。張昭暗諷說,我聽說劉備三顧茅廬才得先生您,劉備得先生,以為如魚得水,以為席卷荊襄不在話下。可現在荊襄怎麽樣呢?還不在曹操手裏?!不知先生的作用體現在哪裏?

這又是一個往心窩上捅刀子的問題。諸葛亮必須直面這個問題,要對自己的重要性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釋,同時又不能將責任推給他人——他總不能說劉備心太軟,是一熊包,搞得他無以建功立業吧?否則自己受聘於此人不是明珠投暗,瞎了眼嗎?

諸葛亮如是解釋道,我要取荊襄之地,那叫一個易如反掌。為什麽不取呢?原因是我主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基業,所以力辭之——聽好了,不是得不到荊襄之地,是不忍取。荊襄之地今天之所以歸曹操,錯只在劉琮一人,他聽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可“我主劉豫州屯兵江夏,胸中自有韜略,非等閑之輩可知也”。

諸葛亮這話說得連守帶攻,連打帶削,很有一報還一報的意思。張昭的咳嗽當下變得厲害了。要說羞辱人的藝術,這個諸葛亮看來也很在行啊。

他決定繼續。因為高手最怕寂寞。高手之所以寂寞是因為沒有找到對手。現如今,張昭的對手找到了,他就是——諸葛亮。張昭針鋒相對:要是這樣的話,先生你就言行不一了。一方面,“先生自比管、樂,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樂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齊七十余城”,這兩個人,是真正的濟世之才啊。什麽叫濟世之才?濟世之才就是挽狂瀾於既倒,從不可能的地方玩出可能來。執行,沒有任何借口;成功,不怕千難萬險。“先生在草廬之中,可以笑傲風月,抱膝危坐,以為可以拯民於水火之中,措天下於衽席之上。為何先生自歸劉備後,就連打敗仗,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已無容身之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劉備劉豫州得先生之後,每況愈下啊。難道當年管仲、樂毅,就是這樣濟世安邦的嗎?呵呵……

張昭這一番話說完,自己笑了,顧雍等江東精英二十余人都笑了。

諸葛亮也笑了。但是他們笑的內涵不一樣。張昭、顧雍等江東精英是得意的笑,笑諸葛亮給自己的失敗找借口,屬無能之輩;諸葛亮則是清高之笑,笑聲清朗,很有人世間,庸才遍地,知音何覓的意思。

兩種笑聲在持續,在較量。很快,有一種笑聲消失了,只剩下清朗的笑聲——諸葛亮笑得很執著。

在這個世界上,執著者久長,無論是做事,還是發出笑聲。而執著來自於信念。諸葛亮的信念是——我永遠是最棒的,哪怕你們都否認我,但只要有一個人不否認就可以了。自己。自己不否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諸葛亮在笑聲中說,鵬飛萬裏,它的志向怎麽是群鳥可以辨識的?這就像人生重病,不可以下猛藥,應當先用薄粥飲之,和藥服之;等到他腑臟調和,形體漸安,然後才可以用肉食補之,猛藥治之。只有這樣,才能病根盡去,人得全生。如果不等氣脈和緩,便投以猛藥厚味,其結果只能是適得其反。我主劉豫州,三顧茅廬找我之時正敗於汝南,寄跡於劉表處,兵不滿千,將只關、張、趙雲幾個人。而新野是偏僻小縣,人口稀少,糧食鮮薄,劉豫州不過暫借以容身罷了,怎麽會一輩子坐守此地呢?要說我的用兵之道,以羸弱之兵,博望燒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輩心驚膽裂——這樣的戰績即使管仲、樂毅來用兵,也未必過此吧。至於劉琮投降曹操,劉豫州實在是不知道,且又不忍乘亂奪同宗之基業,這可是大仁大義啊,是不可以被嘲笑的。而當陽之敗,劉豫州看見有數十萬赴義之民,扶老攜幼相隨,不忍心拋棄他們,日行十裏,不願進取江陵,甘與百姓同敗,這也是大仁大義。試問世間,有幾人可以做到?!所以我要說,這樣的失敗是光榮的失敗,是高尚的失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失敗,我要為這樣的失敗謳歌!其實,一時的失敗說明不了什麽。寡不敵眾嘛,勝負乃是常事。昔日高皇數敗於項羽,而垓下一戰成功,這難道不是韓信的良謀嗎?所以說國家大計,社稷安危,是需要有遠見有主謀的良才。不是誇誇其談之人,在鬥室裏過過嘴癮,一旦臨機應變,卻百無一能。

張昭不再說什麽。

因為他無話可說了。他原以為抓住了諸葛亮的漏洞——不為失敗找借口,沒想到諸葛亮竟然在失敗裏做出大文章,號稱光榮的失敗,高尚的失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失敗,要為這樣的失敗謳歌!他辯無可辯了。畢竟劉備的仁義是辯不倒的,在大仁大義面前,辯術只是雕蟲小技罷了。